Don't Panic

[叶黄][非典型ABO/AA]心甘情愿·上


     

     “队长,江湖救急,两只抑制剂,柏豪613。”

     

     喻文州收到短信的时候正在酒店看第二轮兴欣对霸图的录像回放。屏幕上迎风布阵的六星光牢被大漠孤烟险险避过,尔后的击魂术却是彻彻底底地扑了个空。魏琛在这时恐怕已经察觉到了韩文清节奏上的改变,却并未表现出来,也因此之后的切割术才能得手。

     正所谓能而示之以不能,他们的这位老队长于人心上的揣摩和利用他们怕是拍马不及。就连现场观赛的黄少天八成也被骗了过去,个人赛最后一场从头到尾竟一条消息都没给他发过,大概也是受惊不小。想到这儿喻文州忍不住一笑,虽说个人风格大不相同,但黄少天作为机会主义者于细节上的注意力比他只多不少,何况当年被如此手段阴过何止一次两次,偏偏这次他们又是没一个人察觉,也只能说是性格使然——正想着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嗡”的一震——不过万幸他们也都没到需要如此算计的时候。

     喻文州抬手看了眼表,把视频暂停。再拿起手机却是一愣。他这一怔愣也不过片刻功夫,随即快步走到床边从行李取出两支药剂,抓起外套飞奔出门。等他真正坐到计程车上也不过过去了三分钟。

     直到上了车他才舒了口气,手指无意识的敲了敲手机屏幕,但愿黄少天还记得在前台给他留一把钥匙。

     

     此时已临近半夜,车窗外风景飞速倒退,喻文州又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消息。赛后记者会时黄少天给他发的消息还并无不妥,那么出事的时间也不过这之后的二十分钟。就是这短短二十分钟就出了变故——喻文州看着那两支药剂低下眼——希望这不过是一场意外。

     

     

     

     事实证明黄少天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

     喻文州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房间外面的阳台上抽烟。门窗大开,H市夜晚带着湿气的风争先恐后的涌进房间,又卷着出去,倒也有些微凉意。喻文州一开门迎面被拍个正着,手握在门把手上迟了两秒才松开。他转身示意了工作人员,这才把门卡拔出来,让房门在身后关上。

     这屋子虽然一直通着风,但还是有些被压抑出的沉闷。喻文州打开灯,却没急着去找黄少天,反倒把手上一直攥着的抑制剂放在桌上,之后才放缓了脚步朝阳台走去。

     他停在和黄少天三尺之隔的地方。这时离得近了,原本被吹散的味道也变得浓郁起来,让他难免有些头晕。黄少天满身未散尽的信息素,混合着一股熟悉的烟味,被压缩在他周身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紧密得甚至让人感到窒息。

     喻文州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敲了敲门框才出声道:“少天。”

     黄少天夹着烟的手指动了动,人没转过来只侧了半边脸,出口的声音有些哑,倒还算是活泼:“谢啦队长。”

     直到真的听见他声音,喻文州方才松了半口气。原本担心这次并非事故,而是有人刻意针对,但现在看他样子并无大碍,也没有提起什么,想来该是场意外,或是他心中有数。

     如此便是与战队无关,这么想着喻文州稍稍有些放松下来。

     实在不怪他多想。前年与轮回的决赛失利后也有激进的粉丝刺伤了保安冲进战队找麻烦,黄少天险些被硫酸泼个正着。这次蓝雨被兴欣淘汰,尔后黄少天却还在现场观赛,若被人认出来难保要出什么事。虽说神经病年年都找上蓝雨的几率小之又小,但他从收到短信到开门亲眼看见黄少天为止,还是难以真的放下心来。

     不是有人蓄意滋事便好。

     

     话是这么说,但任谁都能看出来现在黄少天的不对劲。Alpha被诱导发情之后感到疲惫在所难免,但他现在的状态与其说是身体上的疲惫,倒不如说是精神上的倦怠更为恰当,甚至还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在里头。

     作为队长,只要不影响比赛,他可以对战队成员的状态视而不见。但作为友人,他却不能对这样的黄少天置之不理。

     喻文州闻着那股若有若无的烟味,心下无声叹气。

     黄少天少年时候跟几个老烟枪混在一起,抽烟自然是会的,却不常抽。当年魏琛自己一包一包抽得厉害,对黄少天却是严格。甚至给黄少天的第一根烟也不是他自己常抽得红塔山软经典,而是万年舍不得买上一盒黄鹤楼1916。那会儿魏琛总推说太贵限制他抽,又不愿意让他和自己一起抽焦油量大的。如此一来黄少天即使后来经济上并无掣肘,烟也抽得极少,不过是养成随身带一盒1916的习惯罢了。

     倒是从第八赛季开始,经常见他身上放一包黄鹤楼软蓝。

     这两种烟焦油量相差并不大,但味道迥异。当时他还不理解,直到后来,偶然见到叶修放在手边的烟盒,才明白了几分。

     

     黄少天和叶修私交好在朋友圈里不是什么秘密。黄少天又向来是张扬的人,他自是有那个能力、那个资本,便从不需要在人前掩饰什么。也因此人人皆知的也不过是他和叶修场上针锋相对,场下遇事肝胆相照——但也只是如此而已——鲜少有人能察觉到他藏在朋友义气下的那点隐秘的感情。

     喻文州能发现一是他本身便长于从细处着手、心细如发,再者也是凭着两人常年配合训练的默契,多年下来对彼此熟识犹如半身。

     黄少天对于他的察觉似乎并不在意,也从未就此开口跟他说过些什么。而相对的,黄少天自己于感情上拎得清,若是有需要以他们的关系也无须踌躇,如此一来既然他从不提起,他也不会刻意去问过黄少天些什么——是以两人对此都心知肚明,却从未宣之于口。

     只是他和黄少天自少年相识至今不下十年,他又何曾见过他如此模样。

     黄少天从十几岁起便一贯是让人羡慕的肆意洒脱。周围人予他的似乎尽是善意,而他也从不曾负了前辈们的期待。倒并非从为遭遇过挫折,只是就算在那些失败后也鲜少见到黄少天低落的样子——从来就是不服命的人,哪怕是一次摔狠了,想得也不过是下次如何更强,像是抱着伤口自我消沉这样的事却是从不会有的——这既是他性格使然,又何尝没有一份自信在里面。

     也因此,这几乎是他多年来头一次看见黄少天如此压抑自己的样子。沉默的几乎要融进寂静夜色里。

     喻文州抿了抿唇,扫了眼被扔在床角的1916的烟盒,回身去取抑制剂。

     黄少天确是从未变现过压抑自己没错,只是细想起来,对于这份感情,他又何曾在任何人面前显露过半分。

     以他的性格本不应对此多加评论、劝说。各人皆有各人的选择,他也并非不能理解黄少天的顾虑。但终究不愿眼见朋友难过。人都是有偏颇之心的,也因此这本该是劝无可劝的情况,他却没能忍住什么都不说。

     喻文州把抑制剂放在阳台门口的小台子上,又从茶桌上取了瓶水。他犹豫片刻,还是道:“少天,以叶神对你,你跟他讲,不见得他就会拒绝。”

     

     黄少天罕见的没立刻回话。

     天色昏暗,室内的灯光仅够照亮他身后的一小片地方,极尽向前也只堪堪触到他脚踝。而远处城市中的灯火竟还不及他手上那一点。他手里的烟头明灭,在快要燃尽前被他摁进带出来的烟灰缸里。

     他磕了磕烟盒揣进兜里,转过身了掰开两支药剂喝下。空气中信息素的味道越来越淡,烟味也被晚风吹散。

     直到许久以后,喻文州才听到他开口。声音沙哑,不复往常清亮。

     他说:“我舍不得。”

     我那么喜欢他,我怎么舍得让他难做。

     

     

     这次的事情说起来还真就实实在在是个意外。也算是黄少天他倒霉,不过一念之差就让自己栽了个跟头。

     霸图跟兴欣的这次团队赛结果太出人意料。明明是兴欣的主场,欢呼声都愣是慢了几拍才响起来。但这赢的也委实是精彩。黄少天眼见着寒烟柔一个豪龙破军扎在树上,依势而建的房屋走道便尽数崩塌,而后一片尘烟中,霸图的角色一个接一个的暗了下去。虽然心知叶修不是那种会为了耍帅而进行操作的人,但君莫笑在飞尘乱石中移动的身影简直就像是好莱坞大片里压轴上场的大反派,帅得惨绝人寰。黄少天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一个电话打给喻文州。

     “太爽了!!!”

     比赛台上的烟尘直到结束都没完全散尽,黄少天本来都开始着手给叶修编短信,想着怎么样嘲笑他一番,顺便给予两分剑圣的鼓励,倒是真没想到在最后关头兴欣能绝地反击,还是如此大手笔!

     “怎么弄出来的,啊?”

     电话那头喻文州没附和他,只是笑道:“谁知道呢?”

     喻文州这么说是他真的不知道吗?这却是不能的。或许他确实无法准确说出背后的理论,但是以他对比赛的解读能力,看出关键点在昧光身上却是不难,心中也并非没有几种猜想。只是这种时候黄少天打电话给他自然不是真的要讨论兴欣最后的手法。以喻文州对他的了解,当然知道他不过是太过激动,非得吼出来发泄一下,于是也就乐意顺着他只应和这么一句。

     

     黄少天是真兴奋,也是真为叶修高兴。

     当年叶修孑然一身从嘉世离开的时候他有多为他不平,除他自己外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而叶修需要的也不是旁人的不忿与同情。这人凡事一个人担惯了,对荣耀投入的程度说是忘我都稍显逊色,以至于他唯一能为他做的,不过是在他需要的时候尽心尽力帮上一把——若是不能一路相伴,至少同行时能替他分担些也是好的。所以他当初在群里扯皮说让叶修加入蓝溪阁,未必就没有几分真心在里面。只是一则这赛场上少了叶修做对手难免显得寂寞,二则叶修自己也一定是不愿意的。老一辈的选手对战队都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这于有些人来讲难免显得愚忠,在他们却是一颗不变的赤子之心。

     只是如此,就更不由地为他难过。

     从嘉世退役,再到组建兴欣杀回职业圈,这近三年的时间里叶修几乎是在以自己原本便所剩无几的职业生命做消耗。他再会调整又怎么样?任他再逆天还能一直打到三十岁不成?即使黄少天不愿去想,也不得不承认距离叶修真正退役至多不过两年。叶修的竞技状态职业圈里除了苏沐橙没人会比他更清楚,也因此季后赛他和喻文州一同商定了蓝雨对兴欣的消耗战术。这是职业选手的态度,也是作为对手展现出来的尊重。而与之相反,在这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叶修每离冠军更进一步,他都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

     每个人都为了冠军付出良多,没能夺冠都心有不甘。但他既然把这个人放在心上,便舍不得见他受一点委屈,更见不得他的努力付诸东流。

     

     黄少天在包厢里一直看完记者会的直播。要出来的时候他拿着个口罩比划了半天。这口罩大的能一气遮住他大半张脸,但脸上的笑根本藏不住,眼睛里盛得满满都是笑意,像是谁家新娶了媳妇的傻姑爷,乐得不见眼。

     然后就乐极生悲了。

     原本他走的时候还特地想了想,觉得被淘汰之后一路跟着比赛就够羞耻的了,这还偷偷摸摸的,要是被人抓住那就真没脸了,这才没走员工通道。他当时心里还暗自庆幸,好在萧山体育馆在嘉世的时候改造出了VIP通道。当年陶轩为了提高消费档次,特意找人改建了萧山体育馆的紧急出口,是以VIP包间连出入口都是单独隔出来的。也亏得是这样,正好方便了他逃离犯罪现场。

     可惜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也怪他出门没看黄历,推门出去的时候心情太好,警觉性也就低了那么两分。是以直到在走廊上被一股甜腻的味道扑了一脸,他才发现要糟,而那个Omega已经离他不过几米的距离。

     ——快到发情期了你自己乱跑个什么劲儿啊!就不知道保护好自己才能不给别人添麻烦吗!

     黄少天很想揪着那个Omega的领子这么吼上一嗓子,不过他也知道,这个Omega八成也是在意料之外突然发情。

     按理说Omega的发情期有固定的周期性,但这周期却会被多重因素影响。其中排除Alpha信息素这样的外因不算,最首要的便数Omega自身的心情了——相比于伤心、难过等负面情绪会给身体以不适宜受孕的信号以推迟发情期,相对的,过于激动和兴奋,则容易导致发情期提前,甚至突然爆发。如果说兴欣获胜的那一瞬间主场区域的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话,那这情绪在之后骤然高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直到过了赛后记者会还留着一股兴奋劲儿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黄少天一动不敢动,别提揪人家领子了,他连往那边迈步的勇气都没有。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迎面撞上个发情的Omega,岂止是不知所措,简直是六神无主。那个Omega似乎没了力气,扶着墙却还是跌坐在地上。黄少天条件反射想过去扶一把,但与此同时浓郁的信息素向他涌过来,顷刻便将他淹没。

     他往前迈的脚步骤停。

     像是好好的淡水生物被人一头摁进海里,蓦地喘不过气来。

     

     

     黄少天十指骤然收紧,生理反应却比意识要慢上一拍。

     怎么办?走?

     那个Omega瘫坐在地上,大概是察觉到了有人接近,身体微微发抖,却是不敢回头看他。

     黄少天沿着墙退后两步,内心纠结。

     Omega的发情期是怎么回事他不可能不知道,但这么实实在在撞上却是第一次。以他性格碰上这种事当然是不好不管,只是他若是个Beta倒也罢了,这换成Alpha就不得不考虑被动发情一说。

     Alpha的被动发情于他就和Omega的发情期一样,从来只是课本上见过,道听途说,谁都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因人而异的成分,又是不是当老师的为了警告他们刻意夸大其词。也因此他既然从未切身体验,又如何能知这帮人一把是不是就会把自己搭进去?又会不会让这本就已经很糟糕的情况变得更加难以收拾?

     他眼见那个Omega抖得更厉害,信息素如潮般向他涌来,面露难色,却还是没能下定决心是走是留。

     虽说比赛散场,发布会都过了还滞留在场馆内的人应是没有太多,但把一个发情期的Omega一个人扔在走廊里难保就要出什么事。

     先不提他黄少天能不能对人见死不救——他想到这人眼神暗了暗,硬是把越收越紧的拳头打开了,手掌紧贴在墙上,防止自己下意识动作——就说如果有Omega在萧山体育馆里出了事,若是报出来,对现在的兴欣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这世上总不缺那些无聊的人,循着什么由头便要对你参上一本;也从来不缺那些趋炎附势的无知群众,不以自己的双眼看、以自己的双耳听,从不为自己的说辞负责,只要能够人云亦云便满足得不行。

     黄少天神情复杂的看着跪坐在地的那个Omega。他向来不喜欢从坏处揣摩别人,也并非就相信她会因为这场意外迁怒兴欣,但常言道,世事难料。哪怕她是无心一句,也难保就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拿来做文章。若是往常倒也罢了,只是如今打到半决赛,任何状态上的失常都有可能成为一场比赛的胜负手,以致无法挽回。叶修他自己向来不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也不会被这些事情影响,但不代表兴欣的其他人就也能心无旁贷。而荣耀,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游戏。

     他心跳越来越快,脑内嗡嗡得几乎要拉响警报。

     叶修自然是不需要他担心,可他却不能不为他考虑。都到这种地步了——黄少天感觉到身上开始发热,却不得不集中注意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都到了这种地步,怎么能让这样的事情成为他夺冠路上的绊脚石!

     黄少天控制着不让自己的信息素飘得太厉害,手摸上大臂掐了自己一把,走过去把那个坐都有些坐不住的Omega拉起来。

     他一手撑着那个Omega不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清了清嗓子道:“走廊不安全,你先回去包厢里面。我在门外守着,给你家人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那个Omega被他抓着手臂,抬头看向他,眸子里水盈盈一片却遮不住眼底的惊恐。她微微瑟缩着,没应是也没说不是,四肢发软还挣扎着动了动,却半点没有要从包里拿手机的意思。

     黄少天即是无奈,又有些烦躁。他一把扯了口罩,捏着那个Omega的脸转过来,没理她溢出口的一声惊呼,道:“你看清楚了,我是蓝雨黄少天,你若信得过我就把手机给我,然后进包厢好好等着,不然就进去了自己打电话。”

     他声音有些沙哑,和平时那个清亮的声音差了能有八百里,也难怪人家没听出来。现在这蓦一摘了口罩,那个Omega像是被惊到了,听了他的话没点头也没摇头,诧异的看着他的脸喃喃道:“黄少……”

     被叫了名字的黄少天实在没心情再跟她耗下去,一手把她推进包厢,一手带上门。

     直到门终于在他眼前合上,黄少天才长舒了一口气。他背靠着门坐下,静了一会儿,摸出手机,敲了两下门,道:“手机号。”

     门那边传来写悉悉索索的声音,继而是个略有些不稳的女声报了一串电话号码,停了停又道:“是我爸爸。”

     黄少天闻言也不管她能不能看见,点了点头便拨通了电话。

     “喂,您好。我是萧山体育馆的工作人员,您女儿出了点状况,您现在能到体育馆二层的vip包厢吗?……

     “……从东门走,让警卫带您过来,对,最好再带两只抑制剂……

     “……她没事,我在门口守着,您尽快吧……

     黄少天听着电话那头的男人急匆匆地挂了电话,想必是已经往这边赶过来,安下些心。他收了手机,门那边小心翼翼的呼吸声就明显起来,夹带着一小声的呼唤:“黄、黄少……”

     黄少天不想说话。他靠门闭着眼睛,走廊里的Omega信息素还很浓郁,虽说让人难受却也没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法。

     其实真要算起来,他虽说没亲身经历过发情期,但身边却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的。

     那是第十赛季全明星刚刚结束时的事情。听说是叶修和魏琛在休息室也是撞到一个发情期的Omega,后来是联系了Omega保护协会把人接走了,走的时候身上还披着叶修的队服外套。

     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少,全赖事后魏琛在职业选手群里的调侃。

     “……我跟老叶当时就在走廊里抽烟,你们叶神那简直是狗鼻子,那么重的烟味儿他愣是能从里面闻出Omega的味道也是神了!……”

     “……进去之后老叶一掀帘子,那味道重的啊,老夫一Beta都懵了,他还面不改色的把外套脱下来罩人身上,打的电话。当时我就服了,这是何等神级的自制力啊!不是柳下惠就是不举啊!”

     黄少天回想到这儿笑了笑。他那天全明星玩儿的挺开心,团赛的时候两个人单挑更是让他有点儿得意忘形。所以乍一听到魏琛调侃也没来得及细想,便领着众人一起起哄。

     也是自作自受。

     当叶修终于被他们炸出来之后,说了一句话就搅得群情激昂。

     他总是有这种本事。黄少天笑着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群情激昂,除了他黄少天一个。

     走廊尽头传来有些凌乱的脚步声。黄少天撑着地站起来,看着警卫领着一对夫妇疾步过来。

     他现在还能回想起当时他双手是如何僵在键盘上,笑都不及褪去就生生凝固在脸上。

     叶修的话和他在全明星时说的如出一辙。

     他说:“呵呵,哥早就习惯了。”

     

     那警卫从远处见了他一怔,一声惊呼就要脱口而出,却被旁边那位母亲惊讶的抽气声噎了回去。此时这夫妇两人神情依旧不掩焦急,却在见到黄少天之后生生从浓重的担忧里榨出两分诧异,脚下步子愈快,把那个领着他们的警卫甩在后头。

     要说也不怪他们惊讶。先前黄少天打电话时声音虽是不稳,但那位父亲心焦之下也没留神在意。何况他自称是体育馆的工作人员,还说守在门口,又有谁能想到这会是个Alpha呢。

     走在最前头的中年男人三两步奔到门边,手按上门把,刚要按下去,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黄少天。他动作略显不自然,眼里有着难以掩饰的警惕。黄少天脑子从方才开始就嗡嗡直响,他抬头看着那男人,反应了一下才扶着墙缓缓站直身子,退开半步,冲那男人摆了下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那男人脸上带着些微歉意,但到底对女儿的担心更胜,此时见黄少天退开,一把将门拉了开,进去查看情况。那位母亲从包里掏出针剂,跟在自己男人身后。她进去后轻轻关上门,看向黄少天的复杂目光也就被隔在了门内。

     黄少天本也没有那个余裕去关注别人。走廊里的Omega信息素本就浓郁,此时门开了味道更甚。他虽是退开了一步但到底离得不远,此时脚上一个不稳就要跌下去,幸而被急忙赶来的保安扶住。

     “黄少?”

     黄少天稳了稳神,听他这声摇了摇头,脱开他的手,哑声笑道:“哪来的什么黄少。”

     那警卫愣了一下,继而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本正经的点头。

     黄少天被他这反应逗乐了,拍拍他的手臂,自己撑了下墙壁站好。

     他现在的情况绝对说不得好。

     本来么,发情就从没听谁说过好受的,Alpha被诱导发情又能强到哪儿去。

     他深吸了口气,这般站起来之后更能感受到浑身的黏腻,和难以压制下去的、不合时宜的欲望。

     怎么就能搞得这么狼狈。

     全明星的时候他之后是见过叶修的。那人一贯是没个形儿,脱了外套之后反而显得规整不少。那架势看起来就跟溜大街似的,谁又能想到这是个在发情的Omega面前守了近一个小时的Alpha。

     他想到这儿倒是笑了。

     别是不举吧。

     先前魏琛这话是当个笑话说的,所有人也都是当个笑话听。毕竟一个Alpha碰上个发情期的Omega的几率小之又小,这后续发展能拿出来在众目睽睽下讲的就更少。现在他也是亲身体会了才知道,就算心里没半分想法,但真能一点反应都没有,若不是没有这个能力,八成还真是像叶修自己说的,习惯了。

     他耳边是自己强自放轻了的喘息声,一声声擂在他心脏上,敲得心尖狠狠颤动,只是因着旁边还站了个人,那一下下悸动中就又带了些去不了的尴尬。

     他这边半晌没动,那警卫该是也察觉到气氛的不自然,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叫他:“……黄少?”

     他这声太轻,听在黄少天耳里还没有他自己的血流声大,但到底是让他听着了。

     黄少天深吸了口气,他刚一开口还尽是气音,又说过了两个字才找回声带的震动:

     “帮我叫个车,到后门。”

     那警卫被他抬头看了一眼,傻愣愣的点头。

     “谢谢了。”

     他这话说的自然,笑得也自然,可到底是本身状况就不太自然,是以让那警卫蓦地红了脸,结结巴巴的应着好,然后逃也似的跑走了。

     他听着那警卫远去的脚步声心底略舒了口气,手上下狠劲捏了捏眉间,抬步往出口走。

     包厢里面此时没有半点响动。本来么,一个在公众场合发情的Omega,哪怕边上没人,又能有多好处理呢?自家孩子遇上这种事,又有哪个做父母的能不担心?

     他们现在该是自顾不暇。没工夫管他倒也好,他到底是个被诱导发情的Alpha,见了面怎么说都是尴尬,更何况他现在这般狼狈的样子,也实在不想再在外面多待。

     若是有什么事……

     想来Omega该是不会拿自己意外发情的事到处去说,虽然他扯了口罩早不知道扔去了哪儿,但从这里直接回酒店,从后门穿过去该是也没什么问题。

     至于剩下的,还是让队长去操心吧。

     那警卫从远处跑来接他时线入眼看到的就是他嘴边儿得逞似的笑,早就练习了一路的话又卡了壳,红着脸吞吞吐吐半天,只说出来“车在门口等着”这简单几个字。

     黄少天离那地方远了不像先前那般吊着难受,但他自己那个状态又哪里有空去管别人的小心思。他点点头,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纸币塞到那警卫手里,道:“谢了。”

     本来就是有这个规矩的,但这人毕竟是在体育馆工作,哪里有这种经验?他一张脸涨红,黄少天的手隔着那几张纸触到他的,在他刚想推拒却又已经撤开,再看时人已经坐到车里,和司机简单交代了两句,车开动前又转过来冲他点头示意。

     迷迷糊糊间他只来得及想,原来黄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话多的。

     

     “……后来我路上给你发的短信,真是幸好你还没走啊队长,不然我这次就栽大了。之后回了房间想起来又打电话给的前台,那妹子也真是的就不能体谅体谅这种不方便吗居然跟我磨了那么久,不过好在最后是带着你上来了。怎么样怎么样队长,没什么问题吧?”

     黄少天现在大概是缓过来了。他阳台的门没关,这一室的信息素和烟味终于被吹散开,也不像先前那般沉闷。

     那个Omega的家人这之后私下再联系黄少天也并非不可能,不过为了这种事让他换个手机号又未免太小题大做。

     此时天完全黑下来,这房间里灯光昏黄,映得黄少天眸子里一片光亮。喻文州看着他一副期待的表情,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没绷住,笑了。

     黄少天周围尽是护着他的人,但他自己又何尝是那种行事没个分寸的?不过是知道有人比他更擅长、更关心,所以才只将精力放在一处,也因此就在这一处变得更值得依托、更加耀眼。

     黄少天看他终于放松下来,也笑了。

     喻文州心思细腻,凡事都比旁人考虑的更加周全。他这种性格在赛场上固然是最好的伙伴,但生活中难免让人心中生隙——人么,对自己难以了解、无法掌控的事物本能的就无法喜爱。怕被看穿、怕被算计,谁谁都是一样的。他一颗心玲珑七窍,哪怕是装傻充愣都有几分高深莫测在里面,如此被人防备就再自然不过。

     但黄少天又与这其他许多人不同。

     他同这人相知犹如半身,知他能力、性格所在比常人猜度的更高上几分,却自始至终就没有怕的意思。正是明白哪怕喻文州再怎么精明也不会算计到他身上,哪怕再怎么算计,也万不会害了他。

     毕竟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去破坏自己珍惜的东西?又怎么能容忍自己亲手毁了这份世间难得的信任?

     被人依赖本就是种不可多得的温暖羁绊。

     

     窗外传来几声归鸟的鸣叫。黄少天一手搭在喻文州肩上,指间还夹着个抑制剂的空瓶。他笑得开怀又带着几分平时难见的认真,道:

     “队长,这次真的还好你在。”

     

     喻文州一下被他带歪了身子也没什么表示,照旧温温和和的笑。他一手搭上黄少天的小臂,拍了拍,慢悠悠的开口道:“少天,阿姨昨天还打电话问我,夏休开始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黄少天听了他这话一噎,嘴里嘀嘀咕咕地念着什么“队长我这么一片真心实意的你不用这样吧,太残忍了……”

     喻文州和他多年交情,自然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话可以忽略。此时也没管它念叨着什么,他直了直身子,黄少天自然而然的松开手,坐在床沿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那队长你怎么说的?”

     黄少天的妈妈是位相当有决断的Beta女性。当年若不是她默许,仅凭魏琛一张嘴却是万万带不走还在念初中的黄少天的。那时联盟到底尚未成形,纵是画了天大个图景,又有多少家长真愿意把自家孩子一辈子往上赌?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黄少天反而对这位思想开明的女士更怵一点。

     ——她万事不管,一切皆由着黄少天自己拿主意,但倘若真遇上什么决定了的事,那就不是黄少天打个滚、耍个赖能糊弄过去的了。

     而既然这电话能打到喻文州那儿,他当然不会不知道黄少天心里如此,更是眼看着黄少天紧张,偏偏就要所答非所问道:“阿姨问我说,‘阿天要去玩儿怎么也不来个电话,也不知道先带你回家一趟,歇歇再出去’。”

     他语气拿得惟妙惟肖,直听的黄少天浑身一层鸡皮疙瘩。

     怕就怕这种哭笑不得。

     他和喻文州认识得有小十年。十几二十岁的小子暑假黏在一起才是常态,更何况彼时他们与周围的同龄人也鲜少能寻得到如此多共同话题,彼此间亲密些也没什么不对,做家长的更没有拦着的道理。

     要怪就怪他偏偏毫无意外的分化成了个Alpha——

     黄少天和喻文州关系亲密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但若是一个Alpha总在一个Beta身边绕呢?

     旁的人嚼舌根子他自然是不管,但换成自家娘亲,有些事就是他想不在意都不行。

     最气人的是……

     黄少天被他这一出噎的说不出话,颇为怨念的看着喻文州。

     最气人的,就是这俩人明明都知道没什么可说道的,但还就喜欢拿这事儿打趣。

     要说那个当妈的是长辈看小辈,再加上心里有个期待,随口调侃一句,你一个当事人又在这儿瞎凑什么热闹呢?

     他眼神怨念的太明显,最后该是喻文州忍不住,却是他自己先笑了。

     “队长你就不能换一种方式么,上来就下猛药也不怕适得其反又叫我心里不好受。这种事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是当笑话说,我要是真在意了反倒显得我跟个傻子似的,简直欺人太甚啊。”

     他这番话说的是控诉,但奈何脸上笑得太开怀,喻文州又怎么会当真。

     “我跟阿姨讲,少天是去找人单挑的。这回是华山论剑,三天三夜,就算之后日夜兼程恐怕也要十天才能回去。”

     黄少天无语,这种事情上他妈妈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对喻文州更宽容一点。明明她儿子也是个靠谱的,偏偏就是他队长盖章认证了更管用。真要说也让人啼笑皆非,明明这人的说法就也没正经到哪儿去。

     他没立刻回话,心里还真算了算。季后赛此时还剩下三场,每三天一打,若是再来两场加时,还真是差不多十几天。

     喻文州见他没说话,把桌子上的烟盒摆了摆正,问他道:“之后的比赛还一直跟着?”

     黄少天正不知道想些什么,闻言点点头,道:“是啊是啊,Q市那边儿酒店都订好了。”

     “叶修若是知道你这么用心,不知道会说什么。”喻文州看着他笑道。

     “……………………他那张嘴还能说出什么来?还不如什么都不如说的强。”

     他这话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喻文州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笑道:“不会的。”

     毕竟舍不得破坏自己珍惜的东西,人都是一样的。

     

     喻文州当天就回了G市。黄少天直到他走都不知道这人跟他来杭州到底是为了做什么,更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是要避着他的,甚至都没有同住一个酒店。

     但他也没有多问。

     往往就是关系越密切的人,越要适当的留出些距离。何况是他和喻文州。

     

     三天后,季后赛第二轮第二场,霸图在主场迎战兴欣。

     客场的失利于别的队伍来说或许是一个打击,但如何会对韩文清有什么影响?而他们队伍里的其他人自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半数是职业生涯末年的老将,首轮的成败只会更激发出一种狠劲儿。至于其他几个,不得不说,张新杰作为副队长在情绪和状态的调整上起了相当好的带头作用。

     黄少天早就料到这次客场作战定然是要比主场艰难得不止一点半点,毕竟霸图这几个虽说性情不尽相同,但除了一个林敬言不说,其他几个是一个赛一个的固执,在对冠军这件事上更是八百头牛拉不回来的倔。

     不过话又说回来,于冠军,谁不是抱着这样一份心的呢?

     但就算早有预料,他还是被张佳乐的架势唬了一跳。

     如果说从林敬言那场还看不太出来,擂台赛第二场时霸图的意图就很明显了——消耗。

     消耗叶修。

     这是一个相当显而易见的策略。如果说王杰希于微草来讲是不可或缺的灵魂人物,那么兴欣则是叶修一肩扛起来的。若是没有了叶修,就凭一个而立之年的老家伙和两个黄金一代,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霸图面前支撑起那么多新人的。

     但这个消耗又岂止是单方面的。

     叶修是老将没错,霸图那几位又何尝是年轻的?虽说算平均数的话,兴欣大概因为魏琛的原因与之尚有一争之力,但对于其他几只豪门队伍来讲,那可是让人望尘莫及的年龄差。

     他们是仗着人多,但又如何能肆无忌惮。

     黄少天坐在包厢里看了眼在选手席正和人插科打诨的魏琛,心里到底没忍住有些惆怅。

     先是魏老大,然后是谁?

     他们这些人总有一天会各奔东西,而职业选手的生涯末年却只是他们人生的一个开始,这其后的五十年不止,或许都不会再有彼此的参与。

     这教他如何不难过。

     只是他这种难得的伤怀没能持续多久,就被全场整齐而巨大的嘘声打断了。他回过神一看就见叶修老神在在的下场,在一片嘘声中从容的就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

     黄少天哭笑不得。霸图粉丝这种愤慨的情绪可不像是被一场比赛引起来的,这种硬碰硬的对决太合他们胃口,又怎么会有这种愤怒的情绪?这家伙,肯定是又撩人家了。

     叶修下了场之后就坐在苏沐橙旁边看比赛。他的疲惫无法掩饰,但周围却似无人察觉。他的队友们将心里的担忧很好的隐藏了起来。这是兴欣的半决赛,哪怕真的已是强弩之末,也绝不会有人想要因此在赛时增加所有人的负担。

     黄少天掏出手机在苏沐橙的名字上犹豫了一下,直到屏幕又自己灭下去,才将手机又揣回兜里。

     现在于所有人来讲都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集中注意力看比赛。这,才是今天的主题。

     

     

     输了。

     从韩文清牵制住兴欣三人,任石不转和君莫笑周旋时,他就悬着一颗心。张新杰的那个天使威光虽说在意料之外,但又是情理之中,更何况前一场兴欣同蓝雨的比赛后,这个技能还被单独拎出来讨论了一番,以张新杰那个严谨的个性,又怎么会不对此多加注意。但关键就在于,他能想到的叶修如何会想不到?在那样的情况下叶修又怎么会不为此留心?

     所以直到黄少天眼睁睁看到君莫笑被逼退数步之后露出的那个破绽,他一颗心是真真正正的沉了下去。

     那个破绽并非张新杰刻意设计出的,相反,正是叶修自己在操作上的漏洞——他没能跟上自己的节奏,也因此给了张新杰进入换人区一个最重要的机会。

     先前的消耗到底不是在做白工。

     直到君莫笑的头像暗下去,一直被紧张和沉默充斥的现场终于骤然暴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霸图和叶修的恩怨在联盟也算独树一帜,哪怕他蓝雨和微草再怎么对立,真正说到冤家对头,首先想到的还要数霸图和嘉世。而如今嘉世不在,和兴欣一个新队较真又颇有些那么难堪,于是这十年怨念就统统集中在了叶修一个人身上。也因此这番赢了叶修,霸图现场爆发出的几乎是同夺冠般地兴奋和激动。他们这人多势众的,也就衬着本就居客场的兴欣粉的失意更为落寞。

     而这两种情绪都不属于黄少天。他现在心中担心更甚,眼睁睁看着兴欣离场,看着叶修脸上难掩的疲惫,恨不得足下发力就这般奔到那人身边。

     第三回合的比赛就在几天之后。他毫不怀疑叶修有那个能力为兴欣鼓舞士气,帮众人调整状态。但他自己呢?这短短的几天够他自己调整、休息的吗?

     黄少天捏紧了手机。那上面还有来自喻文州的未读短信,但此时他全然顾不上去看。

     他独自一人沉默着坐在包厢里,四周草木潮湿的气息隐约环绕,而他恍若不见,满心都是另一个人的背影。

     

     

     当天晚上黄少天窝在酒店看比赛回放,他手上捏着个手机,来来回回屏幕灭了又摁亮,反倒越看越焦躁。

     他心知以叶修的作息现在八成也是还没睡,但即使如此,这般贸然联系,他又能说些什么?他又要跟苏沐橙怎么解释?苏沐橙虽然和他同期,但这联盟女神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就是喜欢和他作对,这几年又近墨者黑的越来越心脏,真和她聊上指不定要被套出什么话来,想想都闹心。

     黄少天在床沿这般坐立不安得让他自己心里更烦,只好拿上钱包出门上街溜达。

     Q市这两天天气不错,不算太潮湿闷热,但这里的秋老虎也不比杭州弱到哪里去,热得如出一辙。

     他住的地方离体育馆不远。虽说这是霸图的地盘,但终究是荣耀粉聚集的地方,他黄少天好说响当当一个顶尖大神,自然不方便这大半夜的毫无遮掩的游荡。他自己被人发现了还好解决,但总要想想蓝雨的脸面。

     ——联盟剑圣竟因何深夜现身Q市?是亲身助威霸图复仇兴欣?还是前来赴约夜会佳人?

     真不好意思啊,和你们想的完全相反,我是来给仇家加油的,想会的也不是什么佳人,而是个虚胖嘲讽脸。

     就这么会儿功夫,黄少天连报道的标题都替电竞周刊想好了,还顺带嘲讽了自己一把。要说他也是多此一举、口不对心。本来说着等到机会就立即冲上去挖苦那家伙的,现在机会来了,他却又在这里犹豫不决。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场场都跟着,呆在家里看电视直播不也是一样的?

     黄少天狠狠唾弃了自己一把,又被Q市湿热的晚风吹得浑身一个激灵。

     他对Q市算不上熟悉,但若说这场馆附近,则是来过无数次,再加上他们吃宵夜的习惯,对这附近的街边小店更是清楚得像自家花园。

     他熟稔的往小路走。这地方离海边尚有些距离,但附近却有家不错的烧烤摊。虽然路边的烧烤,尤其是海鲜,总要让人心里惴上一惴,但若说是张新杰的推荐,则让人完全没有顾虑了。一家店能得到这位的推荐,那必须是干净卫生又新鲜好吃的,缺一不可,不然也打动不了这么一位。

     他现在走的这条路不宽,但两边都是些卖小玩意卖零嘴的小店,就算是天色已晚人也不少。他压了压帽子,低头往前走。说实话,这般避人耳目的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行为。他当初刚一出道时,还有那么一阵子颇盼着走在路上能有人突然大叫一声黄少,然后来找他要签名,但现在成名已久,对这些更是早没了少年时的期待,自然是能避就避。

     不过本来么,少年时的心情又有几分能延续数年,一直保留下来?

     撇去他对荣耀的执着不提,十年如一日放在心尖上的也就只那么一个人而已。细想起来也有那么几分情深如许的滋味。

     黄少天想到这儿笑了。

     自然是深情的。不然他现在也不至于呆在这么个地方,缩手缩脚的一个人去吃宵夜。

     也不错,回头跟人说起联盟剑圣黄少天,那就是帅气多金,一心一意,打哪儿都找不到的好男人,快绝迹了的宜家宜室Alpha。

     只是可惜了。

     可惜这份深情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黄少天唯恐被人发现,一直低着头走的很快。他这般行事自然没有余裕去注意街边的咖啡馆,也自然不会知道那里是不是有着让他魂牵梦萦的人,有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而这个被人牵挂却毫无自知的家伙此时正端着杯水陪苏沐橙吃蛋糕。

     他本来也不愿意苏沐橙为了形象节食,但这大晚上的吃这么高热量的东西到底还是有点儿过分。哪怕不在意体重问题,这对消化怕是也不好吧?他拿着鼠标犹豫半天还是问了句,苏沐橙还没等他这一句话说完,就拽着他的胳膊把人带出了酒店。

     甜食可以让人产生幸福感。联盟女神如是说。

     于是刚输了比赛的叶大神就这么老神在在的坐在了咖啡店的靠窗位置上,冒着被霸图的粉丝泼咖啡的危险,如他白天时一样淡定的,对着个水杯发呆。

     直到苏沐橙捅了捅他。

     “哎,你看,那个人像不像黄少天?”

     “想什么呢,那家伙这会儿早回G市砍树去了。”

     他这话说的太理所当然,但还是顺着苏沐橙指的方向看去,继而一愣,乐了。

     “别说,这偷偷摸摸的样子还真有点儿像。”

     苏沐橙听他这比喻噗嗤一声也乐了,从包里翻出手机道:“那你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看那个人接不接?”

     叶修听了她这个提议乍一下没反应过来,而后颇有些哭笑不得。

     “你平时不是挺烦他的,怎么这回还主动要给话唠打电话?什么事这么想不开?跟哥说说。”

     对面的苏沐橙听了他这话吐了下舌头,又挖了勺蛋糕吃。

     他抬手揉了揉苏沐橙的脑袋,笑道:“好好吃你的,吃完早点回去休息。”

     苏沐橙看着他笑,眨眨眼睛,很是乖巧的应道:“哦。”

     

     

     黄少天第二天白天在酒店里窝了一整天。

     事实证明就算是张新杰盖章认证的店,也不能保证万事无忧。毕竟有些人为因素就算是谨慎如他也是难能考虑到的,比如说,吃太多。

     吃东西这件事情实际上也是很有讲究的。黄少天本身就有这个爱好,又好说在G市生活了十好几年,于此道自然也颇有研究。但技巧的熟练掌握和运用其实是两码事。他再怎么知道吃东西宜精不宜多,脑子还是没管住嘴。噼里啪啦点了一堆不说,一边吃一边听见邻桌聊天碰杯的声音,再看看自己,大半夜的独自一人身在异乡,还要寂寞的窝在个不引人瞩目的角落吃烧烤,悲从中来,嘴上一个没停住,等再留意的时候胃已经在抗议了。

     ——也让他第一次有种想把自己的嘴封起来的冲动。

     他这是该了谁的啊……

     黄少天本来胃就不大好,也是以前不注意落下的。当时正是最疯的年纪,周围人哪一个不是打游戏忘了时间,好久之后才拿碗泡面凑活一点?看见什么喜欢吃的了多塞几口更是再正常不过。所以说要怪就怪他爹没给他个好基因:他若是有个坚强的胃,也不至于现在在床上痛的死去活来。

     都是自己作的。

     

     他胃药将将剩下一片,也不知道随手揣到哪里去了。先前那些日子一直在俱乐部,饮食规律,好久没犯过这毛病,此时突然来这么一下,就打了他个措不及手。

     在战队的时候众人知道他胃不好,吃个饭旁边喻文州看着,在队里更是总有经理、队医的给他备着药。他也是太有恃无恐,这会儿孤立无援的就像是被斩了翅,自己连扑腾都扑腾不了。

     说起来他们蓝雨还真是一水儿的Alpha,Beta。战队里的不说,就那个和他关系不错的经理,人看上去文文弱弱的,长得也是难得的精致,偏还就是个Beta……不过别说Omega了,他们除了坐办公室的那一两个之外,平常能见到的连个妹子都没有,也真不怪别人总说他们这是和尚庙,僧多粥少。

     那又怕什么的,反正我们还可以内部解决……

     他缩在被子里这般迷迷糊糊的胡思乱想,手机响了也就看都没看便接了起来,紧接着就后悔了。就睁眼看个来电显示,能费他多大事?能省了他多大的事!

     电话那头联盟女神的声音甜美,但他却只觉得胃更疼了。

     “喂?黄少天?你是不是在Q市呀?”

     黄少天捂着自己抽搐的胃,实在是不想说话。

     “喂?喂?”

     “……什么事。”

     大概是他声音实在半死不活的太明显,那边苏沐橙明显愣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里就多了几分关切。

     “你怎么啦?被树砸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叫救护车呀?”

     ……虽然这种关切他宁可不要。

     黄少天在孤独的因胃疼死去和叫人来被嘲讽之间纠结了一下,想到大丈夫能屈能伸,在苏沐橙再开口前果断道:

     “胃疼。联盟的雅典娜帮我带盒药来呗,就体育馆对面。”

     

     他最近这是走的什么运,一天到晚的找人送药。

     黄少天听见敲门声的时候一瞬间后悔为什么要叫苏沐橙来,哪怕从霸图抓个人来也好,他现在的状态可是半分不想见到叶修。

     苏沐橙倒是被他一开门时的脸色吓了一跳。

     黄少天本身肤色确实不算黑,但也万不会像现在这样苍白如纸,半点血色也无。

     她这么一踌躇的功夫,黄少天已经扭身又倒回床上缩着去了。

     苏沐橙眨了眨眼,带上门进屋。她从台子上拎起烧水壶,正要拿去洗洗,抬头就见黄少天还盯着这个方向。他面色苍白,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这般一语不发时就颇像那兽园里等着驯兽师出现的大猫——被观赏、被驯养,但好歹还有那么个念想。

     苏沐橙想到这儿抿了抿唇,拿起水壶往洗手间走,一边道:“别看啦,就我一个人。”

     那头也不确定黄少天是不是说了什么,她虽然开着门,但到底有水流的声音。直到她出来了,拧开了两瓶矿泉水倒进壶里烧上,才听黄少天的声音又道:“药呢?”

     苏沐橙笑眯眯的自己在椅子上坐下,道:“我没带呀。”

     黄少天几乎被她这理所当然的口气噎出一口血,但就这一噎反倒让他这一层血皮的也能有力气再发动起攻击。

     “我靠靠靠靠靠,你出门不带药那你干嘛来了?故意来看我笑话是不是?你们兴欣很自信嘛有这时间都不用训练的吗?苏妹子你比赛前不攒人品也不怕比赛时遭报应。”

     呸呸呸。遭报应还是免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这把就饶了他们。

     他这一番话说的又快又急,但声音却很轻,末了又突然闭了嘴,苏沐橙自然也就不当回事。会顺着他的话说才是傻得呢,非给你说个没完没了不可。就算现在加着个生病的DEBUFF,撩急了怕是也要又来一轮文字泡,她可不是那个来打BOSS的。

     “哎,你到Q市干嘛来啦?”

     该来的总会来。

     刚刚那一句话像是耗尽了黄少天的法力,他一手虚摁在胃上,一手撑着下巴,盘膝坐在床上慢吞吞的道:“我来还能干嘛,当然是看比赛啊。”

     “哦,看谁的比赛啊?”

     还能有谁的比赛?黄少天给了她一个“废话”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苏沐橙接着道:“是看霸图的还是看我们的呀?”

     他原本正要开口,却听到她多问的这半句,原本要说的话就这么卡住了。

     就这一犹豫的时间,胃突然抽痛,也连带的让他蓦地有些心慌。

     这女人和叶修越来越像他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居然也会就这么毫无防备跟她扯皮,真是脑子不清楚了。

     不过再怎么样也好过是本人。就当是见关底BOSS前的试炼了,有什么的,她那么向着叶修,就算察觉了什么还能说去给他知道不成?不过是以后更给了她个针对的理由罢了。

     黄少天想到这儿心里一阵苦笑。手上下狠劲儿压了压,清了清嗓子。

     苏沐橙还是笑吟吟的样子,却又在此时开口问道:“黄少天,你是不是从杭州过来的呀?”

     黄少天胃里火烧得难受,又痉挛似的抽痛。他额上细密的一层汗珠,嘴唇发白。

     苏沐橙没再抢白,安安静静的等着他答复。只是联盟女神虽然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眼睛里却半点笑意也无,顺也不顺的盯着他。

     黄少天张了张嘴,没说话反倒笑了。

     真是,他黄少天也有被抢话的一天。

     他黄少天也有被问到哑口无言的一天。

     

     黄少天额上汗珠滚落,划过眼尾,刺激之下他几乎是有些慌张的紧闭上眼睛。

     他现在算是知道这女人来干嘛的了。难怪就她自己一个人。

     黄少天就那么盘膝坐着,僵在床上不动,心里默默叹气。他这是典型的自己挖坑往里跳。就是不知道苏沐橙这回是有备而来还是仅仅来求证一个猜想,而若是前者她又想要做些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抵死不认也太难看了。

     所以他开口,道:“是啊,去H市玩儿了一圈,你们团队赛那个也搞得太大手笔了,是那个召唤师吧,怎么弄的啊?别跟我说什么看一眼就知道啊我又不傻。”

     他这么坦荡苏沐橙反倒问不下去,又看了他半晌,抿嘴乐了。

     这时水刚好烧开,她起身给黄少天做了个“等着”的手势,半晌端了杯水回来。黄少天自然而然的正要接,一声“谢谢”都要出口了,却看苏沐橙抱着杯子坐下,自己喝了一口。

     “诶呀,好烫。”

     她被烫到吐了吐舌头,歪头看了眼摁着胃一脸无语的黄少天,笑道:“看什么看,要喝自己倒去。”

     美女做这种动作自然是可爱的。颜好就是有优势,卖个萌别人就舍不得跟她发火。

     黄少天也是被她气到没脾气。

     他手上俱是冷汗,手心发凉,摁在胃上也捂不热,这时看着苏沐橙那杯子上袅袅蒸汽就格外向往。他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是他理亏,又怎么敢再麻烦那位大小姐,自己在床上挪了一下就准备下去倒水。

     “好好呆你的,这水这么烫是你能喝的吗?”

     黄少天正准备下床,骤然听了这么一嗓子一惊,就看叶修正放了两个袋子在桌子上,又回身拿了个小热水袋给他灌上热水,然后毫不客气的往床上一扔。

     “让你不好好在G市呆着,瞎折腾,空血空蓝了吧。”

     他说这话也不看黄少天,自己在那塑料袋里不知道鼓捣些什么。

     黄少天一下没防备,被他扔了个什么条件反射要去接,手伸过去又“嗖”的收回来,烫的。

     这一烫倒是把他给烫回魂儿了,立时转头瞪向苏沐橙。

     ——你刚才不是说就你一个人么!

     ——当时确实就我一个人呀。

     苏沐橙被他瞪着丝毫不为所动,看都不看他,抱着杯子凑到叶修身边问道:“都买了什么呀?”

     “粥。”叶修说着从袋子里端出三个外卖盒子,掀盖看了一眼,把其中一个推给苏沐橙,道:“喏,你的。”然后拾了个勺子,拿了另一盒往床边走,一边还嘱咐苏沐橙道:“那儿还有菜,你自己拿出来吃啊。”

     黄少天正垫着被子托着那个热水袋。那热水袋不大,也就他一个巴掌大小,还是个Hallo Kitty的,又粉又花。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用的,这么想着他就往苏沐橙那边儿看了一眼,苏沐橙正咬着勺子喝粥,见他看过来一别头,不理他。

     叶修把碗往他床头柜一放,转身又往外走,道:“喝粥,喝完了吃药。”

     黄少天慢吞吞的蹭到床边,伸了只手碰了碰,温的。

     “你去哪儿啊?”

     “给你拿条毛巾垫着。”叶修的声音从洗手间遥遥传过来。

     黄少天一愣:“啊?不用,这粥是温的。”

     “垫热水袋啊傻蛋。”

     那边儿苏沐橙听了两人这对话噗嗤一声笑了。

     黄少天真心觉得自己很无辜。他又没用过热水袋这么古老的东西,怎么会知道这玩意儿还需要拿毛巾垫着?

     他正这么想着,胃里却一阵抽痛,直疼得他又缩回床上。

     我操,又来……

     要说他这都小半天了,方才安生了好一阵,一直只隐隐的疼,他本来都以为要好了,没想到先前的平稳只不过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好找机会给他一击必杀。

     他手抵在胃上越发下死劲摁着,直到有人掰开他五指,硬塞了个热乎乎的东西过来都未及反应,手上还兀自用着力。

     “哎你轻点轻点,哥这双手要是被你攥坏了,把你卖了都不够赔的。”

     叶修一只手被他攥着,还要腾出另一只手给他摁着热水袋,此时几乎是贴着他耳廓说话。黄少天是被他近在咫尺的声音吓得心里一跳,但也实在没有力气反应,只能僵硬着松了手自己去摁热水袋。

     “……你倒是松手……”

     “松什么松,你自己能摁得住么?逗。”

     我操,我摁不住你摁得住?

     黄少天也是没力气跟他争,但他现在手就摁在叶修手上,使力不是不使力也不是,踌躇半天只好移开了去抓床单。

     “啧。”

     靠,我都没说话呢,你还他妈不满意?

     黄少天既是被他气得,又是胃里难受,几乎一口气没喘上来,而等他手被叶修握住的时候,则是真的一口气都喘不上来,只差没呛出几声咳嗽。

     叶修五指插进他指间,卡住让他手上无法用力。他这般一手摁在黄少天胃上,另一手握着黄少天的,姿势别扭的不行,只好求助般地抬头看向苏沐橙。

     苏沐橙正捧着粥碗小口小口的喝,见叶修看过来笑眯眯的把碗放下,起身掸了掸裙子。

     叶修见她肯帮忙,如释重负的就要叹口气,却听她道:“那我去买牛奶啦。”说着转身就往门外走。

     叶修无言的听着那头门锁传来咔哒一声响,转头一脸崩溃的看了看缩在床上的黄少天。

     这个大麻烦。

     他暗暗叹了口气,坐上床沿,把人揽着往怀里带了带。

     他此时两只手都占着,眼看着黄少天面色惨白,额上又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想了想把黄少天那只手给他贴在热水袋上,自己的手盖上去。另一手空出来了,就从床头抽了张纸,给他把汗抹掉。他这番动作太过自然,该是丝毫没考虑过怀里那个大麻烦的感受,以至他手上正动作,就听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嘟囔了句什么。

     “什么?”叶修俯下身,凑近了听他说什么。

     黄少天咬了咬牙,许是因为疼痛声音发紧,前几个字就听不太清。

     他艰难的开口,在叶修掌下贴着暖源的手指冰凉,道:“……操你大爷……”

     

     他这一句话骂得不明不白,叶修只当他是疼的,更不敢动他,手上用力也放轻了。此时两只手轻柔的交叠在一起,暖得黄少天直觉得他这胃疼都要变成神经性的了。

     你没事能不能不撩我?你撩就撩了能不能有点自觉?!这管杀不管埋的你像话吗!

     他咬着牙,嘴上不说话,更是心累得连脑内弹幕刷屏的力气都没有。

     简直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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