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ccccccccus

其实叶修这样的举动真说起来并无不妥。这人本就是温柔的，对朋友更是尽心。若说是旁人或许还不至他做到如此程度——亲身陪着，亲眼看着，亲手护着——但当年职业联盟里谁不知道久不露面的斗神偏和蓝雨黄少天关系亲密？谁不知道黄少天待人一向仗义，但唯独对叶修又在朋友义气上多加两分体贴？

     谁都知道他们关系好，谁都不会觉得此情此景有什么不对，包括那另一个当事人，一番动作下来都自然得不行。偏就他自己一个人像傻子一样在意，像疯子一样抗拒。

     而本是不该如此的。他本也是不应介怀。只是谁又能想到如今这出于友情的贴心举动，却因着他那点儿难以斥之于口的隐秘感情变得莫名，因着他自己那点儿不可对外人道的心思而变得微妙？

     他因何竟对这亲密心生怨怼，他因何竟受之有愧。

     

     黄少天胃里一片火烧般地难受，这火又灼得他心口生疼，疼得胃里痉挛抽痛似都弱了几分。

     他刚才被叶修拖进怀里，这会儿虽然还是蜷着身子缩在床上，但枕着的就不再是柔软的床铺，而是这人随着呼吸不断起伏的胸腹。而他注意力此前一直集中在自己捣乱的胃和两人交叠的手上，也是直到现在才发觉这姿势比他想得要更亲密上三分，一时又是僵着脖子，不敢妄动。

     他该是忘了叶修的手一直隔着张纸巾搭在他额上，他这般僵硬那人又怎会察觉不到？叶修手掌动了动，继而像是在安慰他，拇指压着他的眉骨一下下的摩挲，而黄少天被撩起的刘海就缠在那几根修长好看的手指上，一下下被牵动，牵得他心也跟着一下下的颤。

     端是一派的亲密无间，又难舍难分。

     黄少天一直闭着眼睛，也就没察觉到什么时候竟疼得他睫毛上都沾着点湿意。此时还是天光大亮，而他在叶修筑起的阴影里，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也说不好到底是胃痛更难熬还是心痛更甚。

     他在阴影里无声无息的挣扎，不过咫尺相隔间，头顶叶修的呼吸缓慢而均匀，听着既平和又安心。

     黄少天手下的热水袋隔着毛巾已经感觉不到热度，他还是没动，只想在多感受一会儿这暖意。

     其实他又有什么好怨的。

     本就是他自己做的选择，他又有什么好怨？

     是他决定不说不做，是他不想叶修左右为难，是他不想让这人陪他一起受千夫指、走荆棘小道，那他现在这是又在怨谁呢？

     他种种心思连让这人知晓半分都舍不得，他又能怨谁？

     他该是这两天太多灾多难，心情跟着大起大落，人也跟着焦躁起来。其实又有什么的，这人对他好他坦然接受就是了，难道还要别人冷言冷语的才舒服不成？

     也真是魔怔了。

     他眉头早被叶修一下下展平，但直到这时表情才轻松不少。

     不知是不是察觉他放松了下来，叶修力道渐轻，最后索性没了动静，不过手还搭在他额上没动。黄少天也是又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发觉哪里不对。

     这家伙，不会是睡了吧？

     他正这么想着，叶修一直压着他的那只手也松了力道，他怀里的那只热水袋就也跟着往下滑。

     真睡了？？

     黄少天手上摁着热水袋，小心的从叶修怀里脱出来，坐在床沿上回身去看。

     叶修背下靠着两个枕头，闭着眼睛睫毛就略微盖住他眼底的青黑，却也衬得他脸色更显苍白。

     黄少天沉默的看着他。这室内拉着窗帘，光线昏暗，就显得他目光格外深邃，半晌又叫他自己垂下眼遮了去。

     而门外恰在此时传来三下敲门声，紧接着是刷卡开锁和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苏沐橙拎着超市的袋子进来的时候，就正好见到黄少天正端着塑料碗仰头喝粥。

     “你胃不疼了？喝这么快。”她放轻了声音，问这话的时候没看黄少天，扭头从桌上的袋子里给他找了把勺子递过去。

     黄少天接过来道谢，却是扔在床头柜上没用，还是就着碗仰着头喝。

     苏沐橙见他这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叹了口气，把买来的牛奶放进冰箱才冲着床那边努努嘴，用口型问道：“他睡啦？”

     黄少天点点头，把空碗放下，抽了张纸擦擦嘴，还没开口，就见苏沐橙拿了盒药过来给他，手上还端了杯温水。

     “叶修还特意问了你们队长你平时吃的是哪种，你可不要恩将仇报，后天记得给我们加油啊。”

     黄少天原本还在深沉，被她这一句嘱咐得瞬间有点儿哭笑不得，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好张嘴吃药。

     药片顺着温水划过喉咙，暖了胸口，又去安抚他一直闹腾着的胃。他一气喝了一整杯水，然后理所当然的冲苏沐橙举了举空杯子，示意还要。

     苏沐橙这回倒是没为难他，哼了一声就接过杯子，转身去给他倒水。

     黄少天也是太久没说话，这时微清了清嗓子，才压低了声音问苏沐橙道：“他这还是上次比赛累的？”

     “又不止这一次。”苏沐橙这话说的轻巧，却说得黄少天心里一堵。她把杯子塞进黄少天手里，才又接着道：“你也知道他作息啊，昨天又熬了大半夜做视频，今儿早上才睡下，然后又被你一个电话给叫过来了。”

     她这话说到后来干脆不满地瞪了黄少天一眼，瞪得黄少天无语。

     明明就是你打电话给我的，怎么就成我打电话叫他过来了？

     不过他这时手上还拿着人家给烧的、倒的水，自然不好反驳，只好寻了另一个话题问道：“视频？什么视频？他没事了吧做视频干嘛？”

     “兴欣选手的个人剪辑。”

     这回话却是从他身后传过来的。

     叶修坐起来看着还有点儿迷瞪，手自然而然摸到黄少天身前，贴在他胃上焐了焐，问：“好了？”

     黄少天先前刚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现在也是被他摸得没脾气，想着他刚醒该是口渴，顺手把手里的杯子递过去，道：“没事了没事了，你也真是行不行啊，探望病中老友反倒自己躺人床上睡了，像不像话啊，啊？”。

     叶修接过来喝了两口，给他塞回手里，掏了掏耳朵，道：“嗯，看来是好了。”

     黄少天一阵无言，好歹这人也是来照顾自己的，反驳的话就怎么也出不了口，只好抬手赶人：“去去去，回去睡你的觉去吧，自己看看你那脸色都成什么样了还打不打比赛了。”

     叶修也是还没完全清醒，但人已经绕过黄少天下了床。他声音还带着点儿刚睡醒的沙哑，一边儿溜溜达达的往桌上的塑料袋里找吃的，一边漫不经心的道：“在人家床上的时候还叫人家小甜甜，爽过了就弃之如履了，怎么这么薄情啊黄剑圣。”

     “噗。” “………………………………………”

     那是你的床吗那分明是我的床！再说谁叫你小甜甜了啊，谁爽了啊，你倒是让我爽一回啊？爽过我绝对把你抱怀里好、好、疼你他妈倒是让我爽一爽啊！

     相比于黄少天无语的沉默，苏沐橙是半点儿没忍，叶修那边话音还未落她就笑了，一边还揶揄的看着他。

     黄少天在心里扶额。就今天这半天不到，他被这兄妹俩噎到无语的次数就恨不得比他这一整年还多，真是欠他们的。

     他眼见着叶修从塑料袋里拎了只包子出来转身看着他，心知跟叶修比下限稳输不赢，但那又怎么样？反正他也不是冲着输赢去的。黄少天这么想着倒是笑了，眼看着叶修啃了口包子，挑眉冲他道：“怎么会呢，来来来，再让本剑圣爽一把你就还是我的小、甜、甜。”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苏沐橙此时看叶修一口呛到没半点帮忙的意思，笑得都要站不住了。而黄少天眼见叶修过来一边咳着，一边要从他这儿抢水喝，心情大好。

     让你作孽，叫你撩我，栽了吧。

     而他还没得意多久，叶修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水随手往床上一扔，抓起被子往黄少天脸上一罩，手上专往人腰间和肋下伸，挠人痒痒，一边还要问：“爽不爽？嗯？少天？剑圣大大？这回爽不爽？”

     黄少天现在就恨自己当年让这人抓到这种把柄。他眼泪都要出来了，一开始还殊死抵抗，嚷嚷着有种不要偷袭来正面对决，后来实在撑不住，只好使出杀手锏：

     “哈哈哈住手住手靠靠靠靠靠再挠我胃疼了！”

     叶修倒是真停了手，一把抓开枕头问他道：“怎么样，少天，爽不爽？”

     黄少天还没喘过来气，他笑得面色发红，视线对上叶修眼底的光亮又偏了开来，抬起胳膊挡住眼睛，就这么喘着气，倒笑了。叶修慢悠悠的就要从床上下来，再去拿个包子吃，就听黄少天骤然一嗓子：“机会！！！！”随即眼前一黑，整个人被被子兜头罩住了。

     黄少天压在他背上，也是知道他不怕痒，两手一起隔着被子玩儿命呼噜他脑袋，搞得叶修几乎听见自己的脊椎悲鸣，头晕之下只好带着人往边儿上倒。

     黄少天本来就是个病号，就算好了又能有多大力气？何况又刚经历一场真人对决。他半点没反抗的被叶修带着倒在床上，到叶修一手掀了被子盖在他脸上也没动弹，兀自喘气。

     过一会儿听着旁边叶修该是缓过来了，下床接着吃他的午饭，黄少天曲起腿，在被子底下缓缓笑了。

     这样就挺好。他不求相爱，不求相伴，只求一世勾肩搭背好兄弟，怀抱着哥们义气，高呼着友情万岁——

     够了，这就够了。

     

     黄少天从被子里挣扎出来的的时候，叶修正一手拿着个包子，端着碗喝粥。

     他抓了两把头发，一眼扫过这人下巴上的胡渣，身上的T恤短裤，狠狠唾弃了一把自己的品味，抱着枕头又倒回床上。

     “老叶，你们晚上什么计划？训练？不能吧？虽然战术配合也很重要，但是第三场地图都是随机的，这样练反而得不偿失了。不过要是不练你们那帮新人紧不紧张啊？其实训练还是缓解紧张的一个好方法啊，我当初第一次上场前紧张就是和队长PK——当然不是现在这个队长是我们方队，我找谁PK也不能找队长啊……”

     他这儿一直没听见叶修打断，说起话来又是没完。等他自己说口渴了，坐起来准备找水喝，才发现叶修和苏沐橙一人倒了杯牛奶。那架势是直接把他说的话当背景音了。

     “喂喂，给我来点儿啊，这牛奶不是本来就是给我的吗你们俩怎么喝上了。”

     其实他对这东西半点好感也无，如果不是每次胃疼了都要被自家经理在耳边絮絮叨叨着牛奶的种种好处，又一箱箱的当战队福利发，他大概至今都还是半口不愿意喝的状态。

     但那话怎么说的来着？肉永远是别人碗里的最好吃。

     他哪怕是再不喜欢，看着叶修喉结上下滑动，咕咚咕咚的半杯就下去了也是口干。

     那边儿叶修随手给他把那剩下的半杯递过来，自己又找了个新杯子倒满。

     “靠。”黄少天看他这番举动也就象征性的骂一下，仰头灌了一大口，才道：“哎，之前问你呢，你们怎么计划的啊？”

     “你现在还来探听什么敌情？早都和你没关系了。”

     他这话的意思黄少天立刻就懂了。他原本关心的一问被解读成打探消息也就罢了，还要刻意提醒他蓝雨已经被淘汰，剩下的争斗已经没有他们参与的份儿——你说这人是有多可恶，简直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给他补刀的机会。

     但是那到底是黄少天，被叶修一刀刀捅心窝子都捅习惯了，这人哪天没对着他伤处来一下他才要稀奇。要说往常他定要给他顶回去，奈何他这会儿大病初愈，没那力气跟叶修扯淡，翻了个白眼，随手把空杯子往叶修那边一送，道：“怎么和我没关系？我就算自己不用还可以高价转卖给霸图，看他们打败你，狠狠出一口恶气！”

     叶修接过他的杯子，又把自己一直端着的那杯递回去，开口道：“里通外国，恩将仇报，该当何罪啊你。”然后也不管黄少天说的什么“去去去去去谁和你一国”，从兜里掏出烟盒，抖了一根叼嘴上，又在兜里摸了摸，静了两秒，伸手把烟拿下来接着道：“不过你也别想了，有什么想跟老韩说的，我今儿晚上倒是能给你带个话。”

     黄少天以为他是找不到打火机，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了一个扔给他，嘴上也不闲着：“韩文清？今天晚上？哦哦哦微草和轮回的比赛是吧，你们要一块儿看？诶哟我去，怎么这么会玩儿啊你，干脆再下个注赌谁赢，赌输了的后天场上直接GG，哎这想法不错，考虑考虑啊老叶。”

     他扔过去的打火机被叶修一手接了，却没点，和着他那根烟一块放到桌子上，看上去还真认真想了想，道：“嗯，不错，可以考虑。”

     苏沐橙在这俩人闹腾的时候就自己搬了个椅子坐下，一边看戏，一边小口小口的吃甜点。这会儿睁着大眼睛来来回回看看这俩人，直把人看得要发毛了，才笑眯眯的开口，接的却还是上一个话茬，道：“通敌啊，那是不是要枪毙呀？”说着对准黄少天比了个打枪的姿势，“PIU~”

     黄少天万分配合的往床上倒，嘴里还叫着什么“天啊天啊打友军啦打友军啦”，叶修万分无语的看着这俩人闹，起身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塑料袋一系，招呼苏沐橙道：“行了，走吧？你不是还要看那个什么剧的重播？”而后又一脸嫌弃的用膝盖顶了顶黄少天躺着的那个大床垫，道：“还有你，装死能不能敬业一点，你见过哪个死人说话的。”

     黄少天不甘示弱：“你这是思维定势，谁规定的死人就不能说话了？能不能有点创新？你面前这不是就有一位？”

     “呵呵，就是因为我面前这一位死人才不能说话的。”

     黄少天立刻反应过来他这是说的联盟修改规则的事儿，毫不犹豫两个中指送过去，嘴里一串“你妹”就蹦出来了，然后就听苏沐橙清脆的应道：“干嘛？”

     “…………………………”

     多老的梗了，这俩人怎么就玩儿不厌的？

     趁着他无语的空当，叶修在那边开口道：“牛奶放温了再喝，再来一次你就直接叫你们队长来给你收尸吧，不过他那速度估计来了你这儿都臭了。”他后半段更是偏向自言自语，末了又提了声音道：“走了啊。”

     我们队长那是手残又不是脚残！你黑谁呢你！

     黄少天懒得理他，躺在床上挥挥手表示好走不送，道：“滚滚滚滚滚快走吧你，再看见你这张脸我又要胃疼了。”

     他这连半个眼神都没给叶修也没在意，随便点了点头就往外走，倒是苏沐橙又探头瞧了瞧他，声音甜美、语气可人，道：“后天见。”

     黄少天被她这句话噎得又是无语，刚准备坐起身回话，就听那边儿关门一声轻响。

     他倒回在床上一翻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过了不一会儿听见手机震动，摸过来一看是苏沐橙的短信：

     “一共买了三盒药都放在塑料袋里啦，他让你记得随身带着。”

     不一会儿又来一条。

     “出门记得吃药啊。”

     去你妈的。

     黄少天笑骂一句，手指动作飞快给那边回了一条，把手机扔到一边。

     他下床拉开了窗帘，阳光正好，而他站在靠后一点阴影里，对着窗外随光闪烁的树叶缓缓笑了。

     

     三天后和霸图的比赛是所有人都预料到的激烈，却也比预料的更漫长。

     如果说个人赛还只是双方决战打响的前哨，那么长达近一个小时的团队战则是一场实实在在的拉锯战，端看谁能坚持着把己方的优势逐渐拉大。

这场比赛节奏紧张，偏偏又拖得太久，以至于霸图最后一个角色的头像暗下去的时候，现场对于兴欣的胜利比第一场时反应更要慢上三拍，连欢呼声都透着几分力气熬尽了的疲惫。

黄少天深陷在VIP包厢的柔软座椅里，精神放松下来才感受到层层倦意。霸图和兴欣的这场时间虽长，却几乎每分都打的相当精彩，尤其是团队赛上双方彼此在心理上的试探、对惯性思维的利用，都颇值得反复琢磨。

大概也是因为这是联盟修改规则后的第一次的加时赛，谁都盼着能从中再多掌握一些关于这第三回合制的资料，今天比赛时的职业选手群格外的活跃，直到现在都不停地跳出新消息提醒。此时包厢中的电视屏幕已经开始转播赛后的记者会。黄少天随意的扫了一眼，上面正好给了韩文清一个面部特写，他乍看之下愣了个神，手下没控制住，信息打到一半就发了出去，看着那头喻文州难得快速回过来的问号也是哭笑不得，只好摇头感叹霸图的这位还真是老当益壮。

之后就听林敬言的声音道：“我想，我是时候结束了……”*

黄少天听了他这话手上动作骤停，猛地抬头来看。现场是一片相机的闪光灯响，而林敬言在台上说着他最后的退役感言，说感谢、说抱歉、说祝福。镜头此时毫不吝啬的给出特写，刚好看到这位第二赛季出道的老将镜片后温润却坚定的目光。他说着一腔肺腑之言，四周无人插嘴，而台下的闪光灯响个不停。

黄少天原本只是安静听着，这会儿莫名的就有些恼火——

拍拍拍，你们知道你们现在拍的是什么吗就拍？

你们这么情绪激动有几分是来自对选手的尊重，又有几分是因着有料可写？

这对于一名职业选手来讲此生最无奈、最惆怅、最不舍、但也最重要的时刻，他职业生涯燃尽的理想、最后的荣耀，对你们来说又算得上什么？

不过是些可以拿回去炫耀的谈资罢了！

黄少天紧抿着唇。他这包厢里灯光暗淡，此时手里的手机屏幕反倒成了最亮的光源，照出他眸子里一层怒气。他手指还点在屏幕上，但此时也不再有新的消息提醒，该是所有人都已经看到了这一幕，无心说话。

但想来也是。

谁能懂。

这种对未来的希翼，和注定无法参与其中的不甘、与落寞，除了他们，谁又能懂？

他们此生注定不会有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冲天豪情，注定不会有多壮烈的史诗般结局，注定只能留那么最后两句话让人唏嘘，但谁又能说他们就因此少了那么七分的英雄气概、三分的浪漫情怀？你若自诩设身其中，又凭什么拿他们心中的荣耀不过尔尔？

屏幕上林敬言挥手和众人道别，他独自一人踏进选手通道，镜头给出他的背影也不过短短几秒，而后又回转过来接着记录霸图的赛后发布会。

这退役也不过是其中一段插曲而已。

但却是他毕生荣耀。

黄少天一直攥着的手机这时才又开始震动。他抿了抿唇，有些自嘲的笑了。

他这又是在替谁不平。

从最一开始魏琛离开不就知道谁都会有这么一天，那他现在这又是在替谁喊冤？是物伤其类？还是……被这一幕触及到了心里更深的不安？

他这到底是在怕什么？

黄少天从兜里摸出根烟叼在嘴上。他略略看过了群里不断刷新的消息，把手机放在一旁，垂下眼把火点着。他这次出门身上带的是包1916，但现在点的这根儿却是那天叶修留在桌上的软蓝。

要知道林敬言也不过比叶修大一岁而已。你再怎么天赋过人，谁又真敌得住英雄迟暮、名将白头。

他把烟拿下来，拿在手里就那么看着它烧。直到火光明灭，烟灰就要承受不住重力落了下来，他才将烟捻灭，指尖用力甚至泛出点儿青白，然后起身出门。

这时候观众该是都已经散场，就算没走也是留在门口盼着能见到喜欢的选手一眼，他此时从走员工通道该是万无一失。

而恰在这时，他兜里的手机“叮”的一响，正是喻文州回过来的短信。

“好，那就明天见。”

黄少天关门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孤零零架在烟灰缸上的烟蒂。

他怕的，大概是明日无法再次相见。

     

     说是明天见，但其实等到他真和蓝雨一众会和却是在一个礼拜之后的S市。

     要真说也不能怪他。他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一路跟比赛，虽然之间被一场加时赛扰乱了时间，但酒店却是一早就订好的，毕竟往年这个时候可是压根没听说过什么各战队扎堆看决赛的惯例。他原本听说了这事之后就想退了酒店和队里下榻一处，却被喻文州阻了，只道莫要做不必要的浪费。好在是职业选手看比赛不需要花钱买票，不然按他们队长这说法他岂不是看比赛也要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不过也真是什么事撞上叶修都要搞个特殊、开个先河——不然怎么是这家伙让所有人都头疼呢。

     此时的黄剑圣安安静静的和一众人一起坐在决赛第三轮的现场，想到这儿还莫名的有点小得意。他右手边就是喻文州，此时正跟微草的大小眼不知道聊着什么，而左手那是卢瀚文的位子，少年人到底精力旺盛，刚一落座就和他打了招呼，此时更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脑子里种种念头纷繁，但从坐定到现在这么长时间却是半句话没说，只盼着别有人注意到他，问他前两场的时候怎么比赛一结束人就要没影，不然他可真是不知道要作何解释——

     “哎，黄少，前几天晚上怎么没跟大伙儿一块儿住啊？上哪儿去了？”

     但怎么说呢，偏就有那个不长眼的，话唠都主动不说话了，非得自己往上凑。

     黄少天在心里冲着李轩竖了一排中指，面上却是半分不敢显，笑道：“哈哈哈本剑圣兄弟遍天下既然都去看比赛了哪里有过门不入的道理？探望朋友自然要跟着住几天，不然怎么对得住人家一番心意哈哈哈。”

     李轩看了他两眼，有些意外他这话头自己就停住了，倒也没再纠结他怎么在朋友家住着住着还又跑出来，点了点头倒是跟他聊起来轮回和兴欣这第三场的事。

     黄少天见他没纠缠，心里也松了口气，此时就打开了话匣子，最后说的李轩直把吴羽策往身前拉，也不知道是要挡个什么。

     他这边被黄少天烦住，别人更是不敢往他们这儿凑，就怕引了这联盟剑圣的仇恨，连带着也被文字泡砸死。而直到比赛开场，那边儿喻文州笑眯眯的过来拉人，李轩这才脱离苦海。他苦了张脸朝淡定得不行的吴羽策看过去，那边儿连个眼神都没稀得给他。也是，这不是活该么，谁叫你没事招惹话唠呢。

     黄少天等比赛开场倒是没再絮絮叨叨的说话。他从椅子边儿上捡了瓶矿泉水喝，全神专注的看着屏幕。

     要说还是有点儿邪门，这两回第三场擂台赛随机出来的都是这种颇有机关的地图，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这三回合的地图库本身走的就是这个风格。

     他就这一闪念，那边君莫笑正一道裂波斩扯住了一叶之秋，把人送下了山壁。

     黄少天看着这幕心里爽得很，面上也半分不加掩饰。反正在孙翔和叶修之间站队，在场怕是没一个会信他能站到孙翔那边去。但正因为如此，他这幸灾乐祸着嘴上还是要跟着众人一起挖苦叶修两句。当然别人那是两句，他这里可是混杂着解说的没完没了了。

     “我操这家伙也太坏了！裂波斩是魔剑士里面起手和剑客斩击最像的一招光是看几乎很难能直接分清，他这散人也太占优势了哈哈哈哈哈哈掉下去了！斗破山河？年轻人很有血性嘛！哈哈哈果然被NPC缠住了老叶这招简直太猥琐，借刀杀人啊，还跑！队长你看这家伙不仅坐山观虎斗还半点腥臊都不愿意惹实在是太卑鄙了，还在这废话哈哈哈哈！！”

     虽说谁的注意力都在比赛上，也没人会刻意去听黄少天在念叨什么，但他这番言辞也未免太嚣张。孙翔好歹也是一介大神，他这字里行间都是在调侃叶修，但摆明了是根本没把孙翔看在眼里，这冲这个，在座的可就没几个敢认同他。

     君莫笑此时就优哉游哉的隔岸观火，时不时的挪动一下，把一叶之秋甩过来的NPC避开，还兼带着语言骚扰。对于兴欣的支持者来说，这局面自然看着不能更爽。而黄少天不愧是当年网游出身，又跟叶修好说PK了将近十年，这些正费解着的正经科班弟子若是分心去听了他的话，就该明白叶修为什么完全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了。

     那可不是因为他有什么高风亮节——先不提叶修是不是这样的人，就说比赛里那是给你展现风度的地方吗？——却正是因为他作为一个资深的荣耀网游玩家，对NPC这群生物的深刻了解。

     而这种对游戏另一面的了解，则被他运用到了此时的比赛中。

     对战仍在继续。

     当原本尚在调侃的众人眼看着一叶之秋的状态加成蓄满，力量、速度都提至巅峰，纷纷议论开了。在他们看来这是叶修作茧自缚，要自食其果，但却见黄少天像是分毫没感受到叶修此时的困境，依旧语速极快语气兴奋。

     “哎哟这斗者意志要满了啊？难得难得啊比赛场上还能见到满状态的战法，一叶之秋这么多年也就先前第三赛季的时候出过一次吧？诶哟我操！这老不要脸的怎么这么说人家小朋友，太狠了也哈哈哈！”

     只见他正说话着，原本空空如也的频道里突然闪出一句话：

     这样状态下的一叶之秋，你有足够的经验去驾驭吗？*

     这话实在让人难以判断他是不是故意说出来恶心人的，毕竟确实有几分道理在里面，但若真的是前辈的提点，似乎又不出现在比赛之中。

     众人还在犹疑，拿不准叶修此番又是什么意思，就见频道里的字被一行一行的刷了上去。

     ——再说，你还有一个硬伤，大家都有些忽略了。*

     ——你是战斗法师的转型选手，这点，可能很多人都忘了？*

     

     

     叶修这三句话打出来反倒叫人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这话说得看似颇有几分自己的道理，但依着这人向来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性子，就不由人不怀疑上几分。更何况，孙翔确实是转型不错，但谁又会说他这是硬伤？单凭他方才在却邪上的那个受身操作，在场就没几个人敢说自己一定比他强。更何况叶修这话哪怕说的再有道理，也不该是在比赛场上、众目睽睽之下讲出来的。

     还是说他这话就是因为摸清楚了孙翔那个火爆的性子，特意撩人的？

     在场的众人都在暗自思索，黄少天却像半点没考虑到这方面一样，还是同先前一般盯着屏幕，解说之间夹带着无数个人感想。李轩坐在他身后听着他在那儿叨叨，烦得都要头大了，看了眼他旁边老神在在的喻文州和时不时插上几句话的卢瀚文，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他捅了捅吴羽策，道：“蓝雨的这小鬼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吴羽策正集中精神看比赛呢，听他这边儿莫名其妙一句，只当自家队长又哪根筋搭错了，装作没听见，瞥都没瞥他一眼。

     李轩不甘心，正要再接再厉，却突然听前排的声音一停，他耳边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而屏幕上恰值孙翔操纵着一叶之秋一个豪龙破军后撤。

     好小子！

     此时包厢中无人叫好，但响起了一片掌声。率先鼓掌的王杰希依旧不错目的盯着屏幕，他说的话却清晰的落进高英杰的耳朵里：“新一代也成长起来了啊。”

     黄少天从一叶之秋选择了避让开始就没再说话，喻文州向他那边扫了一眼，但见四周昏暗，独黄少天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他自然是知道黄少天对孙翔无甚好感，但此时在众人的惊叹夸耀下，这人面上却没有分毫不爽，甚至还有点微不可查的笑意。

     黄少天见他看过来，视线在屏幕上又转了一圈才笑道：“队长，联盟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身边卢瀚文精力充沛的叫着“黄少黄少”，他回身一手摁在那小鬼头上呼噜了一把，两个剑客又如此闹到了一处。

     荣耀十年，人来人往。

     老一辈的选手的笑容和泪水无法永远留下，但他们的光荣和信念却会被新一代很好的继承下来。就算总有一天他们无法再继续这份理想，但也总会有新鲜的血液为荣耀带来更蓬勃的生机、更明亮的希望。

     所以才更值得我们努力。

     喻文州看着蓝雨的大小两个剑客笑了，视线转回比赛。此时屏幕上，百分之十三血的君莫笑独身立在两侧陡峭峡谷间，当间正书两个大字——荣耀！

     

     接下来的擂台赛周泽楷在第二顺位出战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而在座的各位职业选手则是为此次轮回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气势唏嘘不已。他们能否就这样建立继嘉世之后的第二代王朝？

     然而短短十秒，在众人尚未进入状态时，这前后荣耀第一人的第二场对战就已落下帷幕。

     如果说君莫笑与一枪穿云间的强硬对抗是为保有兴欣己方的士气，那么现在则需要有人能来磨一磨轮回的威风。这其中的道理该是人尽皆知，但当众人见到随后起身的并非方锐，而是苏沐橙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

     “看来上次比赛对方锐的消耗确实很大。”

     打破安静的正是张新杰。以他严谨的性格自然不会对叶修在记者会上的言辞全盘接受，一定要自己亲身认证了才算数。

     他这话说的声音不小，不止坐在他身边的韩文清，与他相近的几人都听到了。

     黄少天此时却没说话。其实在此之前他与喻文州讨论时也曾有过猜测，毕竟那天方锐的发挥实在太过惊艳，那已经不仅仅是竞技状态所能达到的高度，但谁也没想到，那种发挥带来的负面影响竟然经过两天的恢复都没能彻底消除。这对此时的兴欣来讲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噩耗，毕竟方锐在这个团队中的重要性非同小可。

     相对的，则是势不可挡的轮回，周泽楷。

     这里到底是S市，现场在莫凡走出选手席时迸发出的激情几乎能吓人一跳，“一挑四”的呼声震耳欲聋。在场的职业选手此时大多一脸无奈。谁不想在自己的场上听到这样的呼声？谁不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但现在呢？他们只能坐在看台上，眼睁睁看着，这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我就说咱们这是找虐来了，何必呢。”李轩不无郁闷的道。

     他这话自然也传到了前排两个人耳朵里。喻文州听着笑了，旁边黄少天倒更像是没听见这话，掰着手指头算着：“周泽楷之后是吕泊远、杜明、江波涛，兴欣还有两个席位接下来应该他们那个新人战法妹子上吧？她可不能让周泽楷真的一挑四成功，不然擂台赛四个人头分团队赛还打不打了那就真别打了，咦？方锐？这家伙总算肯上场了！哈哈哈我就说嘛他现在要是还不上回头决赛第三回连海无量的影子都没见着看他悔不悔的！”

     他这般说着自然也是知道此时方锐上场该是无奈之举。兴欣先前没能止住周泽楷的势头，他打败莫凡更是滴血未耗，让唐柔去和他硬碰硬固然是一种选择，但却并非最佳。但其实方锐早该上场，既然一直并未出手，该是真的力不从心——他这一上场大概就无缘团队赛了——兴欣终于被逼到进退维谷。

     黄少天这边念叨着往兴欣的选手席扫了一眼。职业选手的视力自然都是相当好的，他一眼瞥见叶修正侧头和魏琛说着什么，而全联盟最高龄的老将一边手指地图，一边吐沫横飞的说着什么。

     莫非这图还另有玄机？

     他正想转头问喻文州，却见他们家队长也正从那边收回目光，看他转过来，心领神会的道：“魏队恐怕是讲的那块‘擅入者死’的牌子。”

     

     

     喻文州所料不错，场上的方锐果然是要拿那块牌子做文章。

     当看到海无量一脚踏入禁地时，他甚至听见身后响起两声惊呼。毕竟这可是总决赛的第三场，哪怕是对于这牌子的功能略有猜测，这种时候也是半分不敢冒险才对。但看方锐此时应对，想来该是上场前就计划好，并非临时起意。而经验丰富到能出此判断，又敢于如此兵行险招、挑战别人心跳的——喻文州视线朝兴欣的选手席偏了偏——大概也只有他们那位老队长了。毕竟哪怕是叶修不到万不得已之下都不会做如此选择。

     喻文州这般想着倒是笑了。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海无量的身形在众多NPC之间游走、躲闪，也给了一枪穿云一个难题。

     上还是不上？

     虽然周泽楷先前一向强势，但现在轮回气势大盛，就算暂避也并不会对此造成影响，所以更关键的是，暂避之后该如何应对。

     喻文州正在思考，却见场上的一枪穿云也只是略一犹豫，随后果断冲上。喻文州无奈，虽说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让他在这种情况下的选择偏向保守，但就算是别人面临这样的情况大概也不会这么果断。只能说周泽楷不愧是联盟推出的新人第一人，技术也并非只是拿来好看的。

     准，相当精准。这是所有人现在最直观的一个感受。

     周泽楷的技术再怎么华丽，在他们这群职业选手当中却也不会引起太大反响。要酷炫好看谁不会？叶修当年还让一叶之秋挥着却邪写过大字，那魔法炫纹炸出来不也好看得很？可光好看却是没用的，毕竟对手可不会被这种华丽吓到，所以周泽楷真正让人服气的，却在于他对场面的解读，和操作的精准度。

     但说是服气，也并非人人如此。比如说对张佳乐和王杰希他们来讲，这也就是个能力极强的后辈；而对于他身边的这个，周泽楷大概也只能算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想让他服气，真正做到大概至今为止也只有那么一两个人而已——其中一个大概还对此毫无自知。

     喻文州收回看向兴欣选手席的视线，就见场上双方相互间牵制出的平衡终于被打破，屏幕上正是被巴雷特狙击一枪爆头的海无量和持着枪威风凛凛的一枪穿云。

     周泽楷的个人技术当真无可挑剔，喻文州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而且联盟的枪王尚且年轻，无论是手速还是眼力都处在他这一生中最巅峰的状态。当真是锐不可当。

     “我靠方锐这家伙也太猥琐了居然这么阴人家！”黄少天这明显幸灾乐祸的一嗓子倒是把他的思路又拉回场上。

     变故突生。谁都没想到方锐居然会拿自己做幌子，只为骗周泽楷建立NPC的仇恨。这陷阱设的大胆，但不得不说，相当成功。

     而这连在场的三位战术大师都没能意识到的设计，自然也将住了一枪穿云。但还不止如此，如果说只是仇恨的建立尚不能绊住周泽楷，反而是更让他放开了手脚的话，那么这之后才是方锐真正布置的杀招——元素法师七十五级的大招，火之鸟！

     在场的人都相当清楚，这，将是这场比赛的一个转折点，也是方锐刻意触发机关的所布之局的真正开始。

     该说方锐不愧猥琐流的大师级人物，对于场地的利用比周泽楷更加充分。等到一枪穿云的头像终于暗下去，与现场还略有些不忿的议论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黄少天兴奋的声音：“一枪穿云剩下的生命四分之三都是NPC带走的方锐他也太省事了吧！不过周泽楷这小子被阴简直就是自作自受啊，他如果乖乖被苏妹子挑下去就不用见方锐了也不至于这局打的这么难受。”

     简直满嘴胡说八道。喻文州心知他所言绝非所想，也知道这家伙不过嘴上说说而已，还是忍不住无奈。他也是没见过偏心偏到黄少天这种程度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不过倒也是他的风格。

     联盟的剑圣本就是这般爱憎分明。就算有些事埋在心里、不现于人前，但他也从未因此扭曲过自己的情感，喜恶照旧是明明白白摆在面上。他这般坦荡，反倒叫人不好再去窥探些什么，也更不会觉得他与叶修亲近、亲密、甚至屡屡过多关注有何不妥。

     也就很难说他到底是本性如此，还是故意为之，就比如说——

     “我敢打赌，如果轮回真的还能上一人的话。唐柔恐怕真要搞出一挑四了！”*

     谁都没想到在被周泽楷一挑三之后兴欣居然还能带着一个人头分得优势进入团队赛，就像谁都没想到兴欣在继叶修、苏沐橙和方锐之后还能有这么强力的一位选手。

     唐柔一挑三的承诺终于被以这种让人印象深刻的方式实现了，而这位大龄新秀的个人操作实力也实实在在的给在座的众位职业选手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荣耀新人、游戏小白？就算是在两年前恐怕也只有叶修会这么说。这一刻，所有人都清楚的意识到，这位从一开始就性格独特的短发美女，是真真正正的凭借着技术强硬的站上了此时职业联盟的顶端。

     而这位刚刚完成一挑三壮举的姑娘在短短不到三十分钟后又出现在了赛场上，战矛尖端的寒光震慑人心，直指荣耀！

     叶修、苏沐橙、唐柔、乔一帆、包荣兴、安文逸，这六人带着他们这一整个赛季的努力，带着未上场的同伴的支持，步入选手席。

     五个角色同时刷新在地图上，君莫笑、沐雨橙风、寒烟柔、一寸灰、小手冰凉。君莫笑率先一步踏出——

     “开！”*

     最后一战，打响！

     

     

     轮回在团队赛保持了他们擂台赛时展现出来的锋芒。

     进攻、进攻，凭借着周泽楷强劲的个人实力，凭借着完整的团队意识，哪怕在一寸灰和君莫笑的暗阵中轮回仍保持着相当的攻击性向兴欣碾压过来。

     而此时，兴欣作为一只新队和轮回的差距就更明显的被显示了出来：孙翔box-1牵制住了苏沐橙，使得兴欣场上唯一的远程攻击角色受限，而另一方面一枪穿云在逼退一寸灰的同时，凭借着神枪手的职业优势，依旧可以对江波涛等人施以有效的援助。

     而恰在此时，变故徒生。

     安文逸的小手冰凉冲向一枪穿云。三场比赛前的那一幕又上演了——治疗近身和输出角色肉搏。

     “这家伙他是想干嘛啊？”

     治疗舍身堵枪口？替一寸灰解难为要用这种方式吗？他难道不知道失去治疗后的兴欣无异于秋后的蚂蚱，还是他指望着轮回的治疗也像他一样上来送一送死、和人近身肉搏？

     笑歌自若还真上来了。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的众人，哪怕是职业选手，此时都沉默了，直到小手冰凉真的将一枪穿云踩在脚下都没人再说一句话，就连黄少天都没对此发表什么风格独特的个人评论。

     这要他怎么评论？这有什么好说的？

     安文逸作为职业选手的短板太过明显了，他反应尚且称得上一般，但手速慢；对场面的解读、时机的把握值得称赞，但职业的战术走位甚至比不过他们训练营的新丁。原本身为关键性的治疗职业，若是想对场上的某一角色进行干扰，尤其又是在被放空的条件下该是有很多选择的。但如果这个治疗是安文逸，而他想干扰的那个人则是现今的荣耀第一人周泽楷的话，这本来很多的选择，也剩不下多少了。

     如此一看，安文逸这个没有办法的办法，有什么好值得评论的呢？

     有效，只能说有效。

     一枪穿云被小手冰凉一脚踩翻在地的场景太过夺人眼球，也就只有这些职业选手还会去关注场上的一寸灰。

     假动作，冰阵，目标一叶之秋——沐雨橙风脱困！

     此时轮回的战术被十字架割裂开来，随着小手冰凉的血花炸开的是兴欣的反击。

     救援？不，交换。

     这场如同田忌赛马般的交换随着君莫笑的一个转身变向拉开了帷幕。

     重重攻击打到方明华的笑歌自若身上，而无浪和残忍静默被割裂开来，一枪穿云独身对付小手冰凉，一叶之秋方从冰阵中挣扎出来。一时间竟没有人能对笑歌自若给予有效支援。

     没有人吗？并非如此。一枪穿云枪响！

     很难形容安文逸现在心里该是什么样的心情，操作上的差距在面对周泽楷的时候被放大，这种落差几乎可以直接碾碎他身为一个职业选手的信心。

     但是万幸，还有叶修。

     他在锁紧对笑歌自若的控制的同时，非常敏感察觉到了安文逸此时的心情。

     “继续加油！”*

     “不要草率的以为他开枪咱们就一定会被打中嘛！”*

     “另外小周你这攻击，也太草率了吧？”*

     这最后一句虽然是点名对周泽楷放的垃圾话，但却明显就是给安文逸看的了。砰砰！两发子弹，这个从联盟初建至今已在荣耀征战了十年的男人此刻收起了他手里那张巨大的伞面，喷射出火舌的枪口却成为队友最值得信赖的依靠和支援。

     交换成功！

     从周泽楷果断转火一寸灰开始现场已经有了这样的判断，但其后分别来自君莫笑和一枪穿云的两次转火则将这一句话生生改成了问号。而此时，兴欣的换人区，包子入侵上场。

     如果让在场的职业选手评选一个他们最不喜欢的新秀，包荣兴当勇夺桂冠。怎么说？死在这小子手上实在太让人郁闷了。出招思路莫名其妙，战术走位乱七八糟。

     而现在这个莫名其妙又乱七八糟的家伙登场了，轮回又会怎么对付他？

     笑歌自若阵亡。

     而乔一帆的一寸灰则成了现下双方的关键。

     黄少天自团队赛开打之后话少的可以，反而是他身后的李轩说的比他还多，对一寸灰意图的解读也确实有赖他这个联盟第一阵鬼的看法。

     但这并不是黄少天话少的理由。

     此时场面异常紧张。他们从上帝视角来看自然能注意到残忍静默的接近，但一寸灰对此却一无所知。

     攻击——得手！残忍静默一击得手一寸灰紧跟着闪避。寒烟柔的支援，一叶之秋的截杀，吴霜钩月的阻拦，沐雨橙风的强攻……

     场面瞬息变幻。

     一寸灰红血。

     交换，面对这样的场面兴欣又一次的选择了交换。

     两个角色的血量都在飞快下降。一寸灰的头像率先暗了下去，紧接着，吴霜钩月，血量清零。

     在轮回的剑客倒下后，兴欣又张口狠狠咬向了无浪。

     这一集火本是相当明确的，但随着包子入侵一枚甩向残忍静默的麻针，场面终于混乱了起来。

     有包子入侵你教他如何能不乱？

     但有一枪穿云又如何会让他乱起来！

     集火，君莫笑！

     

     

     集火君莫笑？

     如果这家伙真的是这么好干掉的就好了。

     黄少天目光扫过和君莫笑对攻的一枪穿云。周泽楷技术确实值得称赞，扎实的基本功、华丽的技巧，也难怪那么受人推崇。但谁让他面对的是叶修呢。他想到这儿眼里终于带上点儿笑意，那家伙的难缠他可是领教过不止一次了。

     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寒烟柔和包子入侵全速向两人靠近，兴欣两方接洽，三个近战职业围攻一枪穿云。

     可惜了，黄少天嘴唇抿成一线，视线微微一扫又收回来，这攻势至多也就再维持两轮，之后又是一场制衡。

     他许久未置一词，眸子愈沉，却也愈亮，隐约可见眼底几欲跃出的光。

     怒龙穿心！豪龙破军！

     两杆战矛绞杀到一起，撞出火星。在现场所有观众都将注意力放在一枪穿云和寒烟柔身上的时候，一叶之秋，杀到。

     节奏太快了，黄少天微垂了眼，团队赛进行到现在尚不过十分钟，双方治疗阵亡，第六人替换上场，阵鬼和剑客双双出局，两队都是仅剩四人，全输出阵容，搏杀间更要格外顾及双方血量，操作只会更加繁琐。

     他此刻眉头紧锁，倒像是对场面有所看法。卢瀚文在边上见他半晌没说话，此时又是这样一副表情，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同他讨论战局，眼神望向他这边就颇有些不知所措。

     他正踌躇着是不是应该朝自家队长求个支援，黄少天却先发觉了。一手摁在小孩头上，往身边一带，道：“看没看见刚才包子入侵那招？我告诉你这家伙思维就一点，简单直接，要多简单有多简单，你要用职业选手的思维去揣度反而就进了他的套，所以抓住一个机会就弄死他，千万不要手软，不然以后一定要被烦死，你看江波涛刚才就被他扰乱了，不然这招裂波斩也不会用的这么急躁。”

     屏幕上无浪正被君莫笑的手段绊住，失了技能的魔剑士被散人黏住脱不了身。卢瀚文听他这么说睁大了眼睛竟也听出几分悔不当初的味道，也就顾不得被他摁着脑袋要长不高，顺势扒着他问道：“那怎么才知道是不是机会？”

     “是不是机会还要我教？”黄少天眼睛虽然一直没离开过屏幕但一脸的朽木不可雕确实实实在在摆给卢瀚文看的：“这家伙虽然战斗思路与众不同所以他流露出的破绽不一定是机会，但是懂什么叫制造机会、制造机会懂吗？你说你面对我和你家队长做不到这一点，对他还不行？引诱对手按照你的思路走，对付包子这种的一旦勾住了立刻收网，千万别退，一波打死。”说到这儿他拍了一把卢瀚文的背，让他看比赛，才又接着道：“这么说你要还是不懂的话就回去好好练，但是你看这里叶修就引诱着江波涛给自己制造了近身的机会，看见没有，制造机会也不一定是要从被人的弱点下手，还可以将他的长处加以利用，这你就要对每个人的特点进行分析——”

     他这么说着突然就顿住了，画面上君莫笑面对一枪穿云的封锁不进反退，却是要突破身后江波涛的防守区域。

     “逆向思维？*”说这话的是他身边的喻文州。

     黄少天微侧了侧头，静了两秒才道：“那也够大胆的。*”

     他这两秒的停顿却并非是在思考喻文州的话。以他对叶修的了解，现在这人该是将计就计攻一枪穿云，苏沐橙此时被放空，一枪穿云被黏住，看一叶之秋的位置此刻当然是赶来支援，但兴欣那两人的位置却相比之下更有优势，三人形成呼应，把轮回的三个角色割裂开来，这样只需要盯住残忍静默——刺客毕竟是近战角色，在他上来之前打一波反击，之后再让处在高点的沐雨橙风协助，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直落一枪穿云三分之一的血——相当划算。

     但他此时却选择退。

     确实是逆向思维，但是为什么？

     这局比赛的节奏太快了。方锐在上一轮比赛时爆发，今天的擂台赛之后都无法继续参与团队赛。但叶修呢？叶修上一轮时面对轮回三人，以一敌三周旋了近十分钟，而后今天的擂台赛上开场便迎战孙翔，其后又和周泽楷也是强硬的速战速决，如今团队赛开场更是已有十三分钟——若是别人那双手早就该脱力了。

     黄少天此时眉间锁得更紧，他心里隐隐得不安，却又不及想清，全部思维都放在赛场上，只好暂时将不安压下，等比赛结束再理过。

     时间推移，场上角色的血量不停掉落。

     寒烟柔阵亡。

     残忍静默阵亡。

     双方相互见彼此牵制，场面再一次陷入微妙的僵局。

     兴欣的二人在努力的保持整体优势，而另一方面的轮回在等，等包荣兴这个新手打破现在场上的平衡，如此留给他们的就将是一个展开攻击的绝佳机会！

     但是并没有。他们没能等到这样一个机会，却等来了包子入侵的砖袭。

     “还有什么事是这帮家伙做不出来的？”*

     黄少天听见有人这样感叹，他此时却是一点说话的心情都没有，视线紧紧盯在兴欣的团队频道里。

     一行行刷上去的是叶修给包荣兴的指令，事无巨细，甚至具体到某一个特定的技能和走位方向。

     密密麻麻的文字滚动着，黄少天眼睁睁看着君莫笑好似完全不受影响一般攻击、走位，手虚握成拳，紧绷得骨骼分明。

     

他这样子喻文州注意到了，却也不好说什么，想要宽慰他更是无从下手，只好一副专心的样子接着看比赛。

    包子这一出手打破了平衡，在场的六个角色同时调整火力，力求抓住这个机会向胜利更近一步。但场外的这些职业选手此刻却看得清楚——将计就计。轮回到底是慢了兴欣一步。

    千机伞接连两个形态变换，剑影步接三段斩，一时间重重虚影在屏幕上晃过，真身隐匿其中，盯住一叶之秋，伺机而动。

    三段斩是剑系最常用的移动技，就是因为这三段中的每一段都可以操作变向，方便闪避，也得以更快的接近目标。而剑影步在发动攻击是用以起手更是称不上罕见。但现在这两个技能在叶修手里却发挥出了他们最大的功效，层层虚影间剑光闪过，君莫笑凭着技能快速移动着，同时周身剑影尚在不停分出。

    “五个？六个？擦！”*

    他这骂的看似是在专业领域被人盖了一头的不满，但喻文州此时听了反倒松了口气。黄少天先前那般紧张，此时还有心思马上这么一句，听起来声音还正常，也就算是情绪还在控制之中，那就也无甚好担心的。他是没注意到黄少天原本虚握着的拳此时都要攥紧，也没觉得就这么一句感叹就住了话头有何不妥，注意力又全副集中在转播的屏幕上。

    而就这么短短一会的功夫，一叶之秋已经一个瞬间移动脱离了此方战局，闪至沐雨橙风身前。

    场面瞬息变化。

    沐雨橙风的火力遭到压制，无浪脱身，一枪穿云集火君莫笑。

    被动，兴欣现在相当的被动。

    这是任谁都能看出来的场面，但又无可奈何。

    叶修先前就是冲着无浪去的，一叶之秋在却邪上的打制技能是瞬间移动他自然清楚，但却半分脱不开手。与之相应的是，一旦让无浪脱身，他和一枪穿云的站位立刻就能对兴欣形成反扑，彼时就算一叶之秋的技能被打断，留下来三方夹击更是不好处理。

    君莫笑被攻击罩住，兴欣场上的另外两人却都对此无能为力。

    君莫笑的血条飞快下降，百分之四十三，百分之四十，百分之三十一——砰！

    正是来自一枪穿云的大招，巴雷特狙击。

    竟然就没有办法了吗。

    黄少天牙齿咬紧，几乎都要听见耳鸣的声音。他先前唯恐伤及手指一直绷着劲只虚握成拳，至此时双手长时间用力几乎痉挛，却又不得不以此克制住自己。

    屏幕上包子入侵被一枪爆头，霎时腾起的血雾几乎完全遮盖了他身后君莫笑的身形，只剩一枪穿云乘胜追击的枪声还在耳边回响。

    只是都到这一步了——黄少天想起他窝在兴欣网吧帮叶修刷副本的那个晚上，和几天前见面时叶修眼底的青黑；从组建新队，赢取挑战赛，到进军季后赛，淘汰蓝雨，淘汰霸图——都到了这一步，怎么可以就这样止步于此！

    黄少天双拳猛地攥紧：“还等什么，拼了！！！*”

    他话音未落，君莫笑从掩体中冲出。

    弧光闪、冲锋、冲撞刺杀、滑铲……叶修几乎是拼着所有的移动技在突破一枪穿云的火力，向沐雨橙风接近。

    轮回的策略随之调整，这种距离和节奏间的改变不过毫厘只差，而苏沐橙准确的把握住这个微小的甚至不算机会的机会——热感飞弹射出。

    场上骤然腾起一片蘑菇云。此时所有角色的身影都被遮住，只剩下血条的快速掉落还彰显着比赛的进行。

    血量清零。

    却并非是轮回三人中的任何一个，是沐雨橙风。

    黄少天清清楚楚的听到他身旁喻文州轻轻叹了口气，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掩担忧，欲言又止。

    ——无浪阵亡！

    他眼底那些细碎的火苗猛地烧起来，又熄灭。仅这一刹那却好似燃尽了他眼里所有的光，只留下点点灰烬，都沉甸甸的溶在讲不出口的期望里。

    来吧，给我一个奇迹。

    给我一个奇迹。不然我怎么忍心看他功亏一篑，我怎么甘心、怎么甘心他说虽败犹荣！

    在他这般目光注视下，君莫笑极速欺上，强力膝击接空绞杀直取一枪穿云，一招得手立即拧身，再上崩山击。

    三秒，不过三秒。最后一击落花掌强制吹飞的已经是一枪穿云的尸体，君莫笑技能释放后甚至没有再查看一枪穿云的血量，技能变向、直扑一叶之秋。

    荣耀。

    喻文州再回头看过去的时候一叶之秋的头像已经暗了下去，君莫笑面无表情的系统脸上还有血顺着额头滑下，眼底凭空被“荣耀”两字的光映出些锐不可当的锋利。

    黄少天终于又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扑通、扑通。

    他捏了捏手指，向后靠在椅背上，缓缓地，出了口气。

    他就这么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看着叶修从选手席走出来，看着他从冯宪君手里接过他的第四座、却是亲手捧起的第一座——

    冠军奖杯从叶修手中徒然滑落，在满场的惊呼声中黄少天一瞬间瞳孔紧缩，直到叶修被兴欣的众人簇拥着将奖杯高高举起，他还是那个姿势一动未动，几秒后才笑出声，视线偏转触及喻文州的目光后又移回去，眼里光芒越盛，道：“这家伙，还真叫他赢了。”

    

     与激烈的比赛相比，赛后的记者会索然无味。

     轮回在最后时刻被逆转，哪怕江波涛强打起情绪来，在S市的主场也没人忍心为难他们什么。相比之下，作为新料冠军的兴欣，则是因为少了主角的到场，就算是苏沐橙、唐柔两个美女站在台上，气氛都略显寡淡。

     到现场观赛的着一众基本都是出道有些时候的职业选手，带几个联盟新秀。这帮人对于决赛后的记者会闭着眼睛都能估摸出是个什么样，也就没人愿意在这上花时间。李轩说的还真没错，他们来看比赛是有那么几分找虐的味道，也因此比赛结束就没人提聚会，基本就地解散，该回战队的回战队，该回家的回家。

     倒是黄少天，他从跟着大部队出了体育馆后手上就没闲着，捏着手机噼里啪啦的也不知道是发消息还是在干嘛，直到回了宾馆，喻文州在那边给大家订回G市的机票，才知道他竟是又要往H市走一趟。

     “阿姨之前还念你回去。”这话倒是真的，但此时提起来却不是上次那个打趣的意思。

     他原本还在想黄少天莫非想趁着这个机会去找人挑明，但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他先前去送抑制剂时又并非没问过，黄少天那时话虽然没说明白，但他决定一直瞒着的意思却表达的很明确，万不会这么几天就变了卦。除此之外的话，又有什么事是不能网上说的？

     黄少天此时正靠在床边做手操，听他这话原本开口就要装傻充愣、胡说八道，但视线一对上喻文州的，就不免迟疑了一下，犹豫半晌才认真答道：“我怕他又拿个冠军，太高兴了一不小心抽过去，我现在赶过去说不定还能赶上给他烧两张纸。”

     喻文州万万没想到他一副要剖白的样子，最后居然还是要糊弄人，难得的都有点无语，想了想到底没忍住，出言提醒道：“……少天，叶修今年是二十八不是八十二。”

     黄少天手上动作一停，一时居然就被噎住了。

     其实真要说他自己都不知道去H市是想干什么。再见那家伙一面？何必呢？又不是以后就见不到了。就冲叶修最后收拾周泽楷和孙翔那架势，怕是再打上三年都没问题。他这么想着眼睛里都染上点笑意，捏了捏手指，踌躇良久，正要开口，却听那头喻文州叹了口气道：“你总要让我知道，过两天如果联系不到我的副队，该去找谁要人。”

     职业选手里能说话说得这么慢斯条理，还堵得黄少天一愣一愣的大概也就喻文州一个了。

     “……队长，我今年是二十五不是五岁……”

     喻文州听他这么说倒笑了，道：“这倒是，五岁的话也不能看个比赛都搞得自己一身信息素。”

     ……真是不能愉快的交流了。

     黄少天此时全然忘了到底是谁先开始插科打诨的，表情一垮，道：“队长你再跟我妈说一声呗？你看我票都订好了你上次不是还说不要浪费连酒店都没让我退吗？”

     他此刻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为了谁，喻文州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先把蓝雨其他人的机票订了，才道：“这次阿姨估计不会给我打电话。”说着起身，拍了拍黄少天的肩膀，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出门去了。

     黄少天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被门挡住，内心突然同被踹出去做诱饵的徐景熙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这亲队长。

     他往后一倒把自己陷进床里，脑子里纷纷杂杂各种念头尚来不及梳理，却又想起最后叶修那七百多手速的爆发，狠狠捶了一下软绵绵的床垫。

     “妈的，太帅了。”

     他翻身坐起来，脑子里又回想了一遍最后那六点几秒。完完全全的碾压，这种几乎可以说是另一个层面上的强悍激起他心中无限战意，兴奋得不知该如何发泄。

     他一时想到叶修此次得了冠军，得偿所愿，总算没白费先前的辛苦，一时又想明年可不会再让这个老家伙得意，场上遇见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一时又担心他比赛后双手脱力……恨不得比当年蓝雨夺冠还折腾。

     喻文州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个景象。联盟的剑圣也不知道是干了什么把床滚得乱七八糟，他自己脸上的笑意明显，只是那几分傻气更明显，就颇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黄少天见他回来了，挥手拍了拍被子，道：“队长队长，看我这次趁着他们夺冠后集体懈怠去打探军情！再不能让那个老家伙得意下去了！他还想凑一手的冠军戒指不成！不行不行等我回来咱们夏休期好好研究研究他那把破伞，明年的冠军一定是我们蓝雨的！”

     喻文州刚一进门，还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就兴奋起来了，对他前半句的说辞不置可否，只是笑着应道：“好。”

     黄少天对此倒是很满意，嘿嘿笑了两声，拿起手机给叶修噼里啪啦打了一大段话，发出去之后想了想，难得就这么息鼓偃旗了。叶修那双手这会儿该是连手机都握不住，他现在要是还指望这人能回信他就是傻的。他这么想着突然一阵心慌，面上的笑也僵了一瞬。

     要说方才看比赛的那会儿心慌倒还情有可原，毕竟兴欣这回赢得几乎算是死地后生，让人心惊胆战，但他这会儿又是怎么回事？喻文州见他突然皱眉，还面带不解，转了身，询问的看他。

     黄少天察觉到冲他摆摆手，示意没事，之后又疑惑地道：“我就在想，这家伙都这么一把年纪了，手速还能上七百，他还真是妖怪变得不成？”

     心知这家伙想的八成不是他现在嘴上说的这件事，喻文州也没在意，他原本想说“哪怕是妖怪也要老的”，又看了一眼黄少天这话就没出口，被他咽回肚子里。

     黄少天自然也不会在意他回不回话，自己一个人在那儿嘟嘟囔囔的念着：“刚进联盟那会儿也没见他这么快手速啊？莫非这家伙之前都一直留着力？怪不得能在联盟赖这么久，不对如果真是这样，我靠，那也太打击人了……”

     他这般念得自然，喻文州也就没再留意。反倒是他自己越说心里的不安越重，直到最后索性闭了嘴，手指掐住眉心用力捏了捏。这不安来的莫名，他还从未有过如此经历，也就只能这般无所作为。

     他仰躺着看了会儿头顶的天花板，拿过手机又确认了一下明天的行程。手指几下划过屏幕，点在叶修那个暗下去的头像上，黄少天嘴角勾出一丝笑意。

     他左右就是想去H市逛上一圈。见不见面的倒在其次，反正来日方长。

    

     

     第二天一早黄少天收拾行李去车站。喻文州被他的闹铃吵醒，听见他一边轻手轻脚的拾着东西一边压低了声音道“队长我马上就走你接着睡接着睡”也没什么反应，从床上坐起来目光清明的追在人身后，直到黄少天收拾好了拖着箱子要出门才开口道“一路平安”，转眼间又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黄少天失笑。他第一次被喻文州这样盯着的时候几乎话都不会说了，结结巴巴的问怎么了，哪里想到喻文州沉默半天，看他一直没有要走的意思，居然一倒头又睡了。好在他现在已经适应过来，知道这人看起来与平日无异，其实根本还没醒，也就没再回话，放轻了动作出门。

     说来他和张新杰也熟，黄金一代几个一起出去玩儿的时候不少，那也是位起个床能渗死人的。如此再加上一个肖时钦，他们这四个号称战术大师的还真是有点共通之处。

     黄少天想到这儿笑了。

     叶修的生活作息不好几乎众所周知，打比赛的时候还有几分收敛，到了夏休期熬起夜来简直是丧心病狂。这么昼夜颠倒的，也就不怪他早上起来既是低血压又是低气压，和他平时那个懒洋洋的样子天差地别得很。不过排去那两个黑眼圈不算，倒也算是有了几分粉丝心里联盟斗神的样子。

     这么说来他当年嘉世那个徒弟这点上倒是跟他像得很。黄少天抬手打了个哈欠，心想莫非这是评判新一代战术大师的标准？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毕竟白天坑人坑多了睡觉的时候脑子歇不过来，第二天有点不正常好像也是应该的。但小卢好像也没这毛病啊？那小子分明也是个不老实的……算了算了，战术大师也就战队里说出去好听，其实就是个噱头。不像王杰希，还被排了半个进去，像他这样半点不操心战术的，不也照样是联盟大神、堂堂剑圣？

     他该是起得太早，这会儿脑子里天马行空的又想起自己和叶修的单挑胜率，愣把自己噎了一下，倒忘了他到底是提了个什么能想到这儿。好在这时候车室的工作人员来提醒他可以进站登车，也就刚好把这些都剖在脑后。

     黄少天上了车随手把行李放在一边，往后靠了靠，给自己找个舒服点的姿势。赶个大早的好处除了不会遇上堵车之外，就是小包厢里只有他一个人，也就由得他摘了墨镜帽子口罩，一个人舒舒服服呆着。他抬手看了眼表，尚不到七点。窗外的景色缓缓倒退。从S市到H市满打满算一个小时，补一觉稍显不够，倒是能有时间让他理一理脑子里杂乱的想法，免得又被散人打个暴击出来。

     

     这一理就理了三天。

     他是懒得再去想自己怎么比赛结束，一兴奋就买了车票。此时人都已经来了，也就只好想想他到H市能干些什么，见着人又能说些什么。

     此时他全副武装的猫在森林公园的一个角落里，手机屏幕上来回翻动，最后一条还是他三天前发的消息。苏沐橙那边也是毫无回音，这俩人关键时刻不愧最佳组合的默契，总是这么一致，一致得让人恨不得买百八十个诺基亚砸在叶修脸上，直接砸死了事。不过就算是有了手机，那家伙如果成心不想让人找到，他估计也是无可奈何。黄少天心里无奈，盯着方锐的头像犹豫许久，最后也只是虚划了两下，又重新把手机收进兜里，起身往回走。兴欣昨天宣布要召开记者会，料想那家伙该是歇过来了，就是不知道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他就再等上一天，大不了明天直接冲去兴欣抓人，说不定还能从记者会找个借口。

     此时天色将晚，他想了想把欲盖弥彰的墨镜摘了，把兜帽和口罩戴上，低着头慢悠悠的溜达。

     原本他来H市都是住在体育馆那边——各大战队来比赛时的固定落脚点，但从上次出了那事到现在也不过两个礼拜，他心里别扭，干脆直接把酒店订到了钱塘江边。但H市从前两年开始就逐渐把市中心往这边移，这片地方人又怎么会少。

     H市的秋老虎这几天还是厉害得很，他又裹得严实，就又闷又热得让人直想翻白眼。

     要说也怪他自己。毕竟现在电子竞技盛行，荣耀更是其中翘楚，他住的这地方繁华，一天到晚人来人往，他若是不想被认出来，不想让电竞时报报个什么“蓝雨剑圣显身H市竟是佳人有约”，就还是遮掩着点好。

     真是要人命了。

     黄少天叹了口气。他此时经过的这栋楼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大屏幕打出来的竟是前两天总决赛第三轮的视频录像。周围不少人驻足，抬起头看。黄少天拉了拉帽子，心里悔意又添上几分。

     他就该老老实实的还住到柏豪去，顶多是被前台的妹子多看上两眼，还能少块肉不成？总好过现在在这里，穿越火线。

     视频里武器相撞的声音恰在此时一停，画面切换变成兴欣记者会的直播。

     黄少天本打算回了酒店再说，此时见屏幕打出来了，干脆也停下脚步，饶有兴致的抬头去看。

     倒是不见叶修。

     他微微愣了一瞬，看兴欣那个美女老板的表情，莫非那人决赛太拼把手伤了？

     他这般想着心里又是一慌，还未回过神来，就听陈果开口道：“这次的新闻发布会，是为了发表叶修的退役声明。”

     退役？

     黄少天此时脑子还没转过来。这家伙又要玩儿什么？他是退役退上瘾了吧？

     很明显台下的记者也同他一样没反应过来。在经历过刚刚总决赛的绝地反杀之后，没有人再会相信当年嘉世状态下滑的说辞，但这人回联盟兴风作浪了一年居然又要退役了？

     “回家。”*这是陈果给出的原因。她眼眶微红，但声音却很稳：“而兴欣，接下来将又苏沐橙担任队长。”*

     对了，还有苏沐橙。苏沐橙还在呢，他又能跑到哪儿去？

     不，不对。正因为苏沐橙在，所以他这次，大概是真的要退役了。

     大屏幕上镜头切换，转而开始播放叶修职业生涯的视频剪辑。

     一叶之秋战矛横扫，斗气破开黑暗显出一行行字来：

     四届联盟总冠军、四次最有价值选手、两次输出之星、一次一击必杀、一次单挑之王、个人赛四十五场连胜、嘉世三连冠王朝的缔造者、荣耀教科书……

     随着这些文字出现的是从第一赛季开始荣耀史上最经典的战斗场面。与嘉世的那场新闻发布会不同，视频中没有任何一句解说，入耳的只是武器相撞和技能释放的声音。

     黄少天目光一错不错的仰头盯着那方屏幕。这算什么？林敬言好歹还有个退役感言，他这算什么？

     他想要现在就奔到上林苑找那人问问清楚，却像是被战矛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什么叫回家？回家就需要退役？你开什么玩笑？

     若是这样还要什么联盟？都回家算了！

     他种种质问出不了口，想到这儿却突然顿住了。

     他竟毫不知情。

     这人虽然说话嘲讽，但一向实话实说。他若说退役是因为要回家，就无甚可争辩的，那就只能是这回家两字背后所隐含的什么。只是可笑他和这人认识不下十年，竟对此分毫不知。

     但仔细想想其实又何止这一件事。

     他第八赛季退役事前让谁知道了？他真名叫叶修又让谁知道了？

     他那天帮这人去打本问到那种地步他都没提上一句，那他现在和在场的众人，和全国的千万人一样震惊、难过，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身旁传来几声细小的抽泣声。黄少天听着只觉眼眶干涩，倒是笑了。

     难怪他那么拼。

     总决赛最后的爆发，对轮回时以一敌三的周旋，不，甚至还要在那之前，挑战赛时这人怕是就已经想好了，却只字未提。

     此时他兜里的手机徒然震动。他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摁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黄少天抬头看向屏幕。一旁的路灯闪了两下亮起，衬得他眸子深黑，半点光亮也无。

     他收了嘴角的笑，捏紧了手机，开口时声音轻到几不可闻：“妈……我喜欢上一个人……”

     人声嘈杂。有人的抽泣声，也有人轻声安慰。

     黄少天独身站在H市的街头，映在眼底的是屏幕上技能碰撞带来的绚烂光影。

     他就这般仰头看着，再开口时声音近乎哽咽。

     “我该怎么办……”

     视频里却邪和矛形态的千机伞骤然相撞，又立即分开。一叶之秋和君莫笑各霸屏幕一角，战矛凌厉的刺出，在虚空中划下两个大字——

     叶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