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ccccccccus

黄少天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他看着叶修，像是听懂了，又像是不能理解。

叶修安静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叶修道：“睡觉吧。”

他说着便松开手，还未放下便被黄少天先握住了。

叶修看向黄少天。

黄少天也怔怔看着他。

“我……”

这是多难得竟然能看见黄少天语塞。

叶修这么想着就笑了。他拍拍黄少天的肩膀，道：“睡吧，你明儿还飞不飞了。”

“我……”黄少天明显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却紧紧抓着他的腕子不让人动。

那一瞬间的神情仿佛就像曾经那个哭着说要打败他的男孩儿，叶修心里一动，几乎忍不住要在他眉间印上一个吻。

“是……什么时候的事？”黄少天抓着他的腕子，这一个问句问得像是要用尽全部力气。

叶修的声线很稳：“去年吧，我退役那会儿。”

蹲在他面前的男孩看上去像是要哭了。

叶修无奈地笑。他想，被拒绝不是我吗？怎么反倒是你要哭了呢？

他把手抽出来，在黄少天脑袋上揉了揉。黄少天在他手掌下安静得不像话。

这个人少有失语沉默的时候，叶修想，而他鲜有的几次，几乎都与他有关。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方才隐约两声雷，此时又安静下来。

他的男孩复又仰头看他。

不，这其实根本不是他的男孩。

叶修仔仔细细地看过黄少天，从他的眉梢、到眼角，从眼里细碎的闪光，到睫毛上湿润的弧度。

他遇见他的时候他还是男孩，而今已经是个男人了。

话又说回来，他还是男孩的时候也并不是他的。

从出道时的妖刀到如今的联盟剑圣，黄少天从来不属于任何人。他一直是热烈的、灿烂的、自由的。他不能被拥有，也不会被牵绊。

叶修蓦地就笑了。

灵魂伴侣的存在一直以来证据确凿，却总被人们当做浪漫传说，还不是因为有灵魂伴侣的人少之又少，其间牵绊又不一定是双向对等，以至于没人能讲得出背后道理，竟然也没人能准确描述出拥有灵魂伴侣的感觉。

而之所以这样还能说是证据确凿，全是因为烙印。

烙印，是灵魂伴侣的证明，是被拥有、被牵绊的证明。那个印记可能出现在身上的任何地方，多数时候是名字，也有鲜少的情况是绰号或者对方的标志性图案。而一般来讲，有灵魂伴侣的人，烙印会出现在青春期，或者是两人的初见。而像他这种落在两种情况之外的，则不到千分之一。

他今年二十七。他的父母就并非灵魂伴侣结合，但两人相敬如宾，几十年来恩爱如斯、默契非常。和叶秋不同的是，他从小对灵魂伴侣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憧憬，少年时更是一门心思扑在荣耀上，为了生存奔波时想的最多的也是游戏技能，而非日后那个会相持相扶的伴侣。是以他断断续续从年初开始发烧，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第一反应都以为是劳累过度，直到病情反复、去看了医生，这才发现居然是印记反应。

说来多数人的印记出现在表皮和真皮层顶端，相应的免疫反应也并不剧烈。而他，不知该说是幸或不幸——

“我能看一眼吗？”

这话黄少天问得很轻，像是生怕声音再硬一点，就能把叶修、把他自己打碎。

叶修笑了一下。他还没说话，要拒绝的意思却很明显。

他爱的人由下向上望着他，表情动也未动，但从那双眼睛看起来却仿佛他整个人已经是一栋危楼，离倾塌只差一步。

叶修心里蓦地一软。

“不是我不想给你看，”他无奈道，“实在是哥这个印记长得地方没法给人看……”

黄少天眨了眨眼睛。

叶修一脸诚恳。

黄少天反应了一会。

黄少天脸色有些微妙。

“你想到哪儿去了，”叶修笑道，“印记在肺叶上，你要真的想看可以看片子，想看实物的话那只能把哥剖了……怎么了？”

那只抓着他的手越来越紧，同时，黄少天却把脸埋进自己掌心。

他恍惚听见黄少天哽咽，再仔细听却发现是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叶修由着黄少天抓着。

十多年了，以前他却好像从不知道H市有这么多雨。

仔细想来，他以前似乎也从没注意过这些别的事情。

他看见黄少天的发梢轻轻颤抖，有心安慰，却不知从何下手。

窗上水珠蜿蜿蜒蜒地流进他心里，又从心尖上滴落。

他多心疼他。

人生头一次，他几乎就有些手足无措。

而黄少天却突然撞过来。

他的男孩撞进他怀里。

叶修感觉到黄少天两臂紧紧箍着他。

“怎么了？”叶修慢慢把两手落在黄少天背上，于是这便是一个拥抱了——于是他方才觉得自己从前竟都是不完整的。

黄少天埋在他肩上。

他感觉到对方慢慢平静下来，他们两人却谁都没能放手。

半晌之后，黄少天抬头。

他的男孩坐直了身体，隔着咫尺距离深深看进他眼里，跟他说：“老叶，我们在一起吧。”

第二天叶修要把人送走的时候还被黄少天摁着量了个体温。

“我真没事儿。”荣耀大神一脸无奈。

“你说没事就没事吗？你以为你说我就信吗？是你太天真了还是你以为我太天真了？”联盟的剑圣大大丝毫不为所动，摁着人量了体温，反复确认过之后才同意自家新晋男友去送机。

路上照例是陈果开车。黄少天上车的时候还有点不自在，说麻烦老板娘了。反观陈果，甩了甩车钥匙，说，不麻烦，黄少这一趟跑得才麻烦，黄少回头考虑考虑转会来兴欣呀，我们都是冠军队的待遇，叶修在我们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黄少天心里有鬼，听她这番难得窘迫到说不出话，好半天才问叶修说是不是他把老板娘带坏了，现在怎么垃圾话都一套一套的。叶修拒不承认，并推熟练地锅魏琛。

到机场的时候时间还早，陈果去停车，便又只剩下两个人。

按理说两人相识少说小十年了，相处间该是自然得像平日喝水吃饭，谁想此时关系乍变，一夕之下双方竟都又有些局促。

黄少天顾左右而言他，半天就是不肯好好看着叶修，但就偶尔那么几瞥，就把自己的耳朵搞得通红。

“呵呵。”叶修突然就笑了。

“干嘛干嘛干嘛，有什么好笑的。”

叶修伸手捏了捏他通红的耳廓，问道：“剑圣大大，要不要抱一个呀？”

黄少天做贼一样四下看了看，一边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

叶修不应他，也不催他，就张开双手等在那儿，等着黄少天自投罗网。

“太可恨了，老叶你这就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任的典范，渣男！”他说是这么说，但却乖乖走进叶修张开的双臂间，把自己嵌进去，把叶修也嵌进自己怀里。

“我哪儿不负责了？”叶修在他耳边问，声音温温柔柔的，压得很低。

这要是以前黄少天绝对要跳起来擦着鸡皮疙瘩说“你搞什么肉麻不肉麻”，但今非昔比。如今的黄少天只能把人再搂紧一点，虚张声势着反驳他“闭嘴闭嘴闭嘴要抱就好好抱你烦不烦烦不烦”。

叶修又笑，倒是真的如他所愿没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黄少天忍不住了：“好了吧，都好久了，待会儿该有人……”

其实要说放手他自己也舍不得，但偏偏他没有叶修的厚脸皮。要脸的联盟剑圣实在不想见到什么奇怪的新闻报道，于是反过来催着让叶修先放手。

叶修又在他后背撸猫一样胡撸两把，这才把人松开，松开之后也不说话，就看着人温温柔柔地笑。

黄少天最见不得他这样，刚要开口破坏气氛就听叶修道：“少天。”

“干嘛。”黄少天很警惕，连“干嘛”都只说了一遍。

而那个被警惕着的人好像丝毫没有所觉，牵过他的手腕道：“以后就是我家的剑圣大大了，是不是？”

这人一谈恋爱就疯了不成？！

黄少天满脑子的问号感叹号，差点变成见了黄瓜的猫，好半天才勉强开口：“不是，是联盟的。”

“那就不是我家的了？”

“不是……是蓝雨的。”黄少天从没觉得说话这么困难过。

而那边叶修开始大笑。

蓝雨的剑圣大大气不打一处来：“滚滚滚滚滚滚！”

“哈哈哈哈哈哈哈！”叶修笑着在他头上胡撸了一把，又顺手在人后颈上捏了两下，道，“以前怎么不觉得你这么可爱。”

黄少天表情僵了一瞬，还不待叶修问，便道：“什么可爱！大老爷们怎么能说可爱！我这叫帅！帅！你懂不懂！”

叶修笑意不减，从善如流道：“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帅。”

“哼，那是你有眼无珠。”

“呵呵。”

“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是谁求着本剑圣就差没哭出来了。”

“呵呵，我怎么记得昨天是有人突然扑进我怀里哭呢。”叶修满脸笑意间终于不可避免地透露出一丝嘲讽。

“我怎么会哭。”黄少天跟叶修相处这么多年，就算别的没有长进，嘴硬却是练了个十成十，“你等着，你以后可不要扑进你剑圣爸爸怀里哭。”

“我怎么会哭？”叶修一脸骄傲。

黄少天想了半天确实没想到什么时候见过这人眼泪，反倒是他自己，作为男子汉大丈夫又是非常的真性情……

“你等着的。”黄少天输人不输阵，嘴硬得十分彻底，“不说了不说了不说了，我进去了，你回去到了跟我说啊。”

叶修点点头。

“有事情记得跟我讲。”黄少天认真道。

叶修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好。”

黄少天回到蓝雨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

他上午的训练请了假，此时索性先回房间洗了个澡。围着浴巾出来的时候镜子照出他后腰上的一小块疤痕，黄少天难得停下看了一眼，随后便走出浴室。

他擦头发的动作不快，时断又续，每动一下肌肉线条就随之变化。年轻而身体漂亮而富有光泽，衬得那块阴影愈加显眼。

昨晚两人心意相通后却并没有再多聊。一方面叶修因为印记反应还在发烧，他也要赶飞机，另一方面此时正值赛季中，别的不提，竞技状态对两人来说都至关重要。他能感觉到叶修昨晚几次犹豫，最后都没直接地说出口，也是有这方面的顾虑。但对他来讲，如果不捅破，恐怕之后的几场比赛影响更大。

黄少天慢慢地出了口气，放下毛巾，给自己点了根烟。

灵魂伴侣并不绝对对等，也不一定是双向的。叶修对伴侣、或者不如说叶修对于除了荣耀以外的事情都不怎么上心，他的印记又出现得那么晚，因此他以为两人之间也是这种情况。所以哪怕黄少天千里迢迢地跑过来让他心神动摇，最后却也没主动袒露。

而实则不然。

叶修对此从不关心，因此不知道，单向的灵魂伴侣印记绝不是能让人坦然处之的东西。拥有单向印记的人群患抑郁症的概率极高，更有少数会引发强烈的孤弃反应。

头晕、头疼、发烧、呕吐，除此之外更有甚者会心跳失速，血压降低——

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发现自己的印记。

他十五岁第一次见到叶修，十六岁魏琛退役。他还记得那天嘉世大败蓝雨，他跑到走廊一个人呜呜咽咽，却被嘉世的队长撞到。那时候他尚在变声期，声音稍微提高一点音量就显得声嘶力竭，与此同时又哭得气都喘不上来，却近乎执拗地紧紧盯住叶修，对他喊，“你等着，我迟早会打败你的！你等着！”

回了蓝雨之后他眼睛通红，到了晚上就发起烧来。肋下断断续续地疼得厉害。他一边掉眼泪一边还在想，我要打败他，我要打败他，我要拿冠军。

黄少天回想到这儿笑了。

他从抽屉里翻出烟灰缸，磕了磕，又摸出一个木头盒子，也不打开，就盯着那盒子看，看边上香烟的星火明灭。

少年人的身体确实是好。那时他简单吃了退烧药，第二天温度便稳定下来，到了第三天就又活蹦乱跳。如果不是肋下时时疼痛，他甚至都不会记得那场病。

就是从那时候，他开始频繁的找叶修PK。

叶修本就是个很容易让人心生崇拜和好感的人，他也不是不明事理。迁怒不过一时，其后作为对手的立场和志向还在，但自然而然的，两人越打越熟稔，他对叶修越来越在意——孤弃反应也随之而来。

黄少天将烟要在嘴里吸了一口，然后摁灭。

他没有什么烟瘾，抽得最凶的时候是刚做完手术。要打比赛，止疼药也就晚上睡觉时能吃两颗，其他时候全靠烟顶着，实在疼得狠了他就找人PK、加倍训练，专注的时候自然能忽略一些。这反倒是成就了他日后不得了的专注度，对时机的把握更是因此难有人能出其左右。

那年他刚满二十一。蓝雨拿了季后赛的冠军，夜雨声烦封圣。他看着QQ上叶修发来的祝贺消息，一个人躲进厕所隔间哭得不能自已。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委屈，只知道哭完这一场就结束了。从此他可以被托付、值得被信赖，他必须要承担起他拥有的一切；从此他不能再被拥有，不再是个孩子——他是个男人了。

黄少天拿着盒子又看了看，随手便丢进了垃圾桶。

他回身打开衣柜，刚套上件短袖就又几步走回来，把盒子捡出来，仔细擦干净。

黄少天呼吸变得很慢，每一次都被拉长、再停顿。

他把盒子打开，中间正正放着一小节肋骨，光滑的平面上深深刻着两个小字

——叶修。

彩蛋

黄少天缓慢地呼吸。

他把盒子打开，中间正正放着一小节肋骨，光滑的平面上深深刻着两个小字

——叶秋。

叶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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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一个细节：

黄少的印记在第十二根肋骨上，直接做了摘除，理论上讲没有什么后遗症。